翌日,天光微亮。
伙房区域还带着昨夜残余的饭菜香,混杂着清晨微凉的空气,有一种奇异的安宁。
荀彧和程昱联袂而来,锦衣官靴踏在略带湿气的泥土上,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程昱的眉头依旧习惯性地蹙着,似乎对这伙房的气味不太适应。
荀彧则相对平和,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西周。
他们是奉了曹操之命,前来与赵岩商议教学章程的。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透着一股荒诞。
堂堂丞相府的两位重臣,竟然要同一个伙夫讨论如何教导三位公子。
简首是闻所未闻。
“赵先生可在?”
荀彧的声音温和,打破了伙房区域的宁静。
无人应答。
只有角落里一只打着盹儿的土狗,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又合上了。
程昱的脸色沉了沉。
这个赵岩,架子倒是不小。
“咳。”
程昱清了清嗓子,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
“赵先生?”
还是没动静。
就在程昱快要发作的时候,一个慵懒的声音从一间低矮的茅草屋里传了出来。
“谁啊?”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没睡醒的鼻音,还有几分不耐烦。
荀彧和程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赵先生,我等奉主公之命,前来与先生商议要事。”
荀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像催命的。
“吱呀——”
茅草屋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赵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睡眼惺忪地探出脑袋。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门外的两人。
“哦,是荀主簿和程主簿啊。”
赵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语气随意得像是见了隔壁邻居。
“有事进来说吧。”
说完,他便转身又回了屋里。
门就那么敞着。
程昱的嘴角抽了抽。
这小子,真是……毫无礼数可言。
荀彧倒是涵养好些,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角的桌子。
两把摇摇晃晃的凳子,便是全部家当。
赵岩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床上,身上还穿着昨夜的衣服,揉着眼睛。
“说吧,曹老板又有什么幺蛾子了?”
赵岩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情不愿。
荀彧和程昱进来后,发现屋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程昱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中闪过一丝嫌弃,但还是忍住了。
“赵先生,主公昨日有令,让三位公子拜你为师一事……”
荀彧开口,尽量让自己的措辞显得委婉。
“主公希望我等能与先生一同,商议制定一个教学章程。”
“看看先生打算教些什么,又该如何教导。”
赵岩闻言,总算是睁开了眼睛,看向两人。
他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耐烦。
“教学章程?”
“搞那么复杂做什么?”
“我跟你们说,这教书育人啊,就跟做菜一样。”
赵岩拍了拍床板,一副经验老到的模样。
“书本上的东西,那是菜谱。”
“光看菜谱,能做出好菜吗?”
“不行!”
他自问自答,斩钉截铁。
“得实践!”
“得多练!”
“什么刀工火候,什么调料搭配,都得亲自动手去试。”
荀彧和程昱听着,若有所思。
这比喻虽然粗俗了些,但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程昱的眉头松动了些许。
他原本以为这伙夫会胡言乱语一番,没想到竟也能说出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额......先生的意思是,教学当以实践为主?”
荀彧问道。
“那是自然。”
赵岩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光学些之乎者也,能干啥?”
“能填饱肚子,还是能上阵杀敌?”
他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我教东西,就一个原则,学了就得能用。”
“用不上的,学它作甚?”
“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荀彧点了点头。
“先生此言,倒也与主公期望让公子们学些有用之才的想法不谋而合。”
程昱在一旁也微微颔首。
虽然对赵岩的态度依旧不满,但对其教学理念,倒也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注重实用,这并没有错。
“行了行了,章程什么的,你们看着弄吧。”
赵岩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在这上面多费口舌。
“反正到时候怎么教,我说了算。”
“你们的任务,就是把场面给我弄好看点,别堕了曹老板的威风。”
这话听得程昱又是一阵气结。
什么叫“把场面弄好看点”?
这拜师大礼,岂是儿戏?
“赵先生,拜师乃是大事,礼不可废。”
程昱沉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
“主公对此事亦十分看重。”
赵岩翻了个白眼,心想曹操那老狐狸,看重的怕不是拜师本身,而是他这个人吧。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磕头嘛。”
“到时候让他们麻利点,别耽误我睡回笼觉。”
他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
荀彧和程昱见状,知道再说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具体的细节了。
这位赵先生,显然是个随性而为的主。
“既然如此,那拜师仪式的时间和流程,我等会先行拟定,再与先生商议。”
荀彧说道。
“嗯。”
赵岩含糊地应了一声。
“若无他事,二位请自便吧。”
“我要补觉了。”
说完,他便真的往床上一躺,拉过薄被蒙上了头。
这是……逐客令?
荀彧和程昱面面相觑。
他们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程昱的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若非曹操有言在先,他真想当场发作,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伙夫。
荀彧拉了拉程昱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
两人默默退出了茅草屋。
屋外阳光正好,鸟鸣清脆。
与屋内的昏暗和赵岩的惫懒形成了鲜明对比。
“此人……”
程昱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
“仲德公,主公自有考量。”
荀彧轻声说道。
“我等只需按主公吩咐行事便可。”
程昱冷哼一声。
“但愿他真有几分本事,莫要误了公子们的前程。”
话虽如此,但经过方才一番简短的交流,程昱心中对赵岩的轻视,却也消减了几分。
至少,那句“学了就得能用”,说到了点子上。
......
拜师仪式的地点,设在了中军大帐附近的一处空地上。
为了表示郑重,还特意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礼台。
香案,蒲团,一应俱全。
只是,主持这场仪式的并非曹操本人。
曹操此刻正隐在不远处的一座营帐之内,透过掀开的帐幔一角,默默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他身边站着郭嘉和许褚。
“奉孝,你说这赵岩,今日会如何应对?”
曹操饶有兴致地问道。
郭嘉轻摇羽扇,嘴角噙着一抹莫测的笑意。
“主公不是己经有所预料了吗?”
“否则,又怎会让我等在此观礼?”
曹操哈哈一笑。
“知我者,奉孝也。”
“我那三个儿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尤其是子建,素有才名,心高气傲,怕是不会轻易服一个伙夫出身的师傅。”
许褚在一旁瓮声瓮气地说道:“主公放心,那赵小子滑溜得很,寻常人奈何他不得。”
“上次在伙房,俺可是亲眼见过他怎么炮制……呃,怎么让那些军痞服帖的。”
他本想说炮制,但觉得不太合适,临时改了口。
曹操瞥了他一眼,笑道:“仲康,你倒是对他信心十足。”
许褚憨厚一笑。
“俺也说不上来,就觉得那小子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