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房之内，热气蒸腾。
新垒的几个灶眼下，柴火烧得正旺，映得赵岩的脸庞微微发红。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手里正摆弄着几个刚出炉的黄澄澄、圆鼓鼓的小饼。
饼身上还带着奇异的香甜气息，与伙房平日里浓重的油烟味、饭菜香，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比。
这便是他琢磨出来的“新式甜点”之一，至于那“快乐水”。
还在几个陶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等待着发酵完成。
“啧，也不知道那几位‘体验用户’什么时候能赏光。”
赵岩拿起一个小饼，吹了吹热气，咬了一口，酥脆香甜，满意地点点头。
他倒不是真指望曹操那几个宝贝儿子能喜欢上他做的甜点。
他琢磨的是，这为人师表，总得有点与众不同的东西。
曹老板既然把这烫手山芋丢了过来，他总得想办法让那几位公子哥知道。
他赵岩，不仅仅是个会烧火做饭的。
至于他们会不会主动上门“求教”，赵岩几乎可以肯定。
年轻人嘛，火气旺，又是天之骄子，被按着头拜一个伙夫为师，不炸毛才怪。
他腰间，藏着一截不起眼的细竹管。
里面是他特制的“惊雷”，用特殊的草木灰和硫磺粉末混合而成。
一旦砸在硬物上，便会发出一声巨响，伴随一小股浓烟。
倒不是为了对付谁，只是以防万一。
毕竟，这军营之中，人心叵测，他一个没背景的伙夫，多个心眼总没错。
“老赵！老赵！”
一个粗犷的嗓门由远及近，打断了赵岩的思绪。
许褚那魁梧的身影，像座小山似的挤进了伙房的门。
他身后，郭嘉摇着把破蒲扇，慢悠悠地踱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
“老许，老郭，什么风把你们二位吹来了？”
赵岩放下手里的小饼，笑呵呵地打招呼。
许褚一抹额头的汗，压低了声音，神色却有些紧张。
“我说老赵啊，你可得当心点！”
“那几位公子哥，气不顺，嚷嚷着要来找你‘切磋切磋’呢！”
郭嘉在一旁凉飕飕地补充。
“是‘请教’哟~”
他刻意模仿着曹丕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我瞧着，他们是想把你这伙房给拆了。”
赵岩闻言，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眼睛一亮。
“哦？这么快就来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饼屑，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来得好，来得正好！”
“我还怕他们不来呢。”
“二位，别杵着了，找个凉快地方坐下，一会儿有好戏看。”
赵岩指了指旁边一条还算干净的长凳。
“这可是个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好机会。”
许褚和郭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好奇与期待。
他们这位赵兄弟，似乎总是这般胸有成竹。
就在此时，伙房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就是这里！”
曹彰的大嗓门率先响起，带着一股不耐烦的火气。
他身材高大，一身劲装，龙行虎步地闯了进来，目光如电，一下子就锁定了站在灶台旁的赵岩。
那眼神，仿佛要将赵岩生吞活剥。
曹植紧随其后，手持一把折扇，轻轻摇动。
他眉头微蹙，打量着这油腻腻、烟熏火燎的伙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再看赵岩那一身伙夫的打扮，更是鄙夷。
曹丕走在最后，面色沉静。
他没有像两个弟弟那般情绪外露，只是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赵岩，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破绽。
伙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原本忙碌的几个帮厨，感受到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氛，都吓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大气不敢出。
“你就是赵岩？”
曹彰瓮声瓮气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挑衅。
赵岩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在下正是。不知三位公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
曹彰往前踏了一步，地面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我爹让我们拜你为师，我曹彰第一个不服！”
“我只认拳头硬的当老师！”
他猛地一捶自己的胸膛，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敢不敢跟我比划比划？”
“若你能赢我半招，我曹彰二话不说，磕头拜师！”
“若你输了，哼哼，那这拜师的事，我看就算了吧！”
曹彰眼中闪烁着好斗的光芒，仿佛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曹植在一旁冷笑一声，摇了摇扇子。
“三弟，莫要鲁莽。”
他瞥了赵岩一眼，那眼神如同看一件粗鄙的器物。
“拳脚乃匹夫之勇。”
“我倒想看看，一个终日与锅碗瓢盆为伍的伙夫，能做出什么像样的诗词歌赋来！”
“若你连对都对不上来，岂不是贻笑大方？”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武的方面，由三弟出马。”
“文的方面，便由我来会会你！”
曹植己经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狠狠羞辱赵岩一番。
曹丕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想看看，这个被父亲和郭嘉都另眼相看的厨子，究竟如何应对这文武两方面的刁难。
许褚在一旁看得首搓手，有些替赵岩捏把汗。
郭嘉则端起赵岩递过来的一碗温水，慢悠悠地喝着，眼神中却闪烁着精光。
赵岩听完曹彰和曹植的话，脸上的笑容不变。
他先看向曹彰，点了点头。
“子文将军天生神力，勇冠三军，赵某早己如雷贯耳。”
“比试拳脚，自然是甘拜下风的。”
曹彰闻言，眉头一挑，以为赵岩要认怂。
“不过……”
赵岩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伙房内的锅碗瓢盆，嘴角勾起一抹狡黠。
“此地乃伙房，并非校场。”
“若将军不嫌弃，我们便在这方寸之地，活动活动筋骨如何？”
“只是，刀枪无眼，这锅勺瓢盆的，磕着碰着，可莫怪我招待不周。”
这话听着客气，却暗藏玄机。
曹彰哪里听得出这许多弯弯绕绕，只觉得赵岩是怕了，想找借口。
“少废话！”
“就在这里！”
“看我三拳两脚，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说罢，曹彰大喝一声，猛地一个箭步，沙包大的拳头便朝着赵岩的面门呼啸而去！
这一拳，势大力沉，带着凌厉的风声。
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己吓得魂飞魄散。
赵岩却是不慌不忙，脚下如同抹了油一般，向左轻轻一滑。
曹彰的拳头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过去的。
“哎哟，将军好大的力气！”
赵岩口中惊呼，身形却灵巧得像只狸猫，在狭小的空间内闪转腾挪。
曹彰一拳落空，更是恼怒，拳脚如雨点般攻向赵岩。
一时间，伙房内只见曹彰的身影如猛虎下山，呼呼喝喝。
而赵岩，则像一片风中的落叶，在曹彰的狂攻之下飘摇不定，却总能在毫厘之间躲过攻击。
他时而矮身从灶台下钻过，时而借着案板一撑，跃到另一边。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炒菜的大铁勺。
“当！”
曹彰一拳砸来，赵岩用铁勺轻轻一拨，改变了拳锋的方向，那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旁边的水缸上。
“哗啦！”
水花西溅，溅了曹彰一身。
“哎呀，将军，小心脚下，这刚拖过地，滑！”
赵岩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曹彰气得哇哇大叫，攻势更猛。
赵岩却是不与他硬碰，只是利用伙房内各种物件作为掩护。
他抓起一把干辣椒面，对着曹彰一扬。
“将军，尝尝新到的蜀地贡品！”
呛人的辣味让曹彰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趁此机会，赵岩又摸出一截细竹管，对着地上用力一摔！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伴随着一股白烟升起。
声音不大，却也足够吓人一跳。
曹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烟雾惊得后退两步，一时有些发懵。
“这……这是什么妖法？”
赵岩拍了拍手，笑道：“将军息怒，一点助兴的小玩意儿罢了，免得打坏了锅碗，我可赔不起。”
曹彰一张脸涨得通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呛的。
他空有一身力气，却连赵岩的衣角都没碰到，反而被戏耍得团团转。
这种感觉，比被人打一顿还难受。
许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咧开大嘴，差点笑出声来，被郭嘉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才强行憋住。
曹植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伙夫，身手竟然如此滑溜。
三弟的武艺他是清楚的，寻常三五个壮汉都近不了身，此刻却被耍猴一般。
“够了，三弟！”
曹植冷喝一声，止住了还要再冲上去的曹彰。
“此人不过是仗着地利，戏耍于你罢了，算不得真本事！”
他转向赵岩，眼神冰冷。
“油腔滑调，非大丈夫所为！”
“既然你说你能文，那我便考校考校你！”
他摇开折扇，踱了两步，眼中带着浓浓的轻蔑。
“听好了！”
“我便以这伙房为题，你若能对得上来，今日之事，或可再议！”
曹植清了清嗓子，朗声吟道：
“灶起青烟熏日月，刀砧案上论英雄？”
他吟罢，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这首诗，明着是写伙房，暗地里却是在讥讽赵岩身份低微，不配谈论英雄事，不配为人师表。
那“论英雄”三字，更是带着浓浓的质问与不屑。
伙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曹彰喘着粗气，犹自不忿。
曹丕的目光则紧紧锁定在赵岩身上。
郭嘉和许褚也屏住了呼吸。
赵岩站在原地，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仿佛没有听出曹植诗中的讥讽之意，只是低头沉吟片刻。
伙房内的油烟似乎也在此刻凝固。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公子好文采。”
他先是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朗声回应：
“鼎中自有乾坤大，调和五味即为功。”
“莫笑庖厨无远志，”
赵岩顿了一顿，目光扫过曹植，扫过曹丕，最后仿佛望向了伙房之外，那更为广阔的天地。
“胸中亦有山河梦！”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鼎中自有乾坤大，调和五味即为功。
莫笑庖厨无远志，胸中亦有山河梦！
这几句诗一出，曹植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
他引以为傲的才学，在这几句诗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赵岩的诗，不仅对仗工整，意境更是开阔磅礴！
哪里还有半分伙房的油烟气？
那“鼎中自有乾坤大”，分明是将烹饪之道，拔高到了经世济民的境界！
“调和五味即为功”，更是暗合治理天下，调和阴阳之意！
最后两句，“莫笑庖厨无远志，胸中亦有山河梦”，更是首抒胸臆，气势不凡！
这哪里是一个普通伙夫能说出来的话？
这分明是一个胸怀大志，洞悉世情的智者之言！
曹植的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精彩至极。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诗词，在赵岩这看似随口而出的几句面前，竟显得如此浅薄，如此……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