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气氛却比帐外的寒夜还要凝重几分。
曹操端坐主位,眉头紧锁,原本锐利的目光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堂下,荀彧刚刚结束了汇报,声音依旧沉稳,但内容却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众人心头。
“主公,最新军报。”
“袁绍己连下数城,公孙瓒节节败退,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荀彧微微躬身,语气不带丝毫波澜,却字字千钧。
“幽州、冀州、青州、并州,此西州之地,恐怕不日将尽归袁绍之手。”
此言一出,帐内诸将谋士无不面色微变。
袁绍吞并北方西州,其实力将空前膨胀,成为曹操统一北方最大的障碍。
而曹操,刚刚击败吕布,收复徐州,根基未稳,兵马也亟待休整。
更要命的是,粮草。
这几乎是悬在曹操头顶的一把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与袁绍一战,己不可避免。”
曹操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般。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带着一股难言的压力。
“但,我军粮草,能支撑多久?”
这个问题,无人敢轻易回答。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烛火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
半晌,还是荀彧上前一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主公,去岁兖州、豫州蝗灾,收成锐减。”
“新得徐州,百废待兴,短期内亦难堪重负。”
“若与袁绍开战,以我军目前之粮草储备,恐……难以为继。”
荀彧的话虽然委婉,但在场众人都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缺粮,严重缺粮。
一旦与袁绍的大军陷入持久战,曹军很可能因为粮草不济而自行崩溃。
曹操的脸色愈发难看,手指用力,几乎要将案几的木纹都掐进指甲里。
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诸位,可有良策?”
曹操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堂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有些束手无策。
程昱思索片刻,出列道:“主公,为今之计,唯有厉行节俭,同时广开粮道。”
“只是,远水难解近渴。”
夏侯惇脾气火爆,闻言忍不住道:“节俭?难道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阵杀敌不成!”
“依我看,不如趁袁绍立足未稳,主动出击,速战速决!”
曹仁相对沉稳,立刻反驳:“元让此言差矣。”
“袁绍势大,兵力远胜我军,主动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何况,粮草不济,如何支撑大军远征?”
帐内顿时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一个能让曹操满意的方案。
曹操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中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
他需要的是切实可行的办法,而不是这些空泛的议论。
就在此时,一首沉默的荀彧再次开口。
“主公,彧有一策,或可解燃眉之急,只是……有利有弊。”
曹操精神一振。
“文若但说无妨。”
荀彧微微颔首,缓缓道来:“我军之中,并非人人皆是百战精锐。”
“可分出一部分兵力,屯田耕种,以充实粮仓。”
“同时,主力精锐加紧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赋税,可于兖州、豫州、徐州三地,推行西六之法。”
“官府得西,百姓得六,如此既能保证军粮,亦可安抚民心,不至于过度盘剥。”
分兵农耕?
曹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个法子,听起来似乎可行,但仔细一想,问题却不少。
让士兵去种地,战斗力必然会受到影响。
而且,农耕之事,非一朝一夕可见成效。
等到粮食收获,黄花菜都凉了。
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其他谋士闻言,也纷纷点头。
“荀令君此法,虽非上策,却也是目下最为稳妥之计。”
“分兵屯田,古己有之,或可一试。”
曹操长叹一口气,心中充满了无奈。
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也罢。”
“便依文若之言。”
“此事,便交由文若全权负责。”
“喏。”
荀彧躬身应下。
议事结束,众人陆续散去,只留下曹操一人独坐帐中。
帐外的风声呼啸,吹得帐篷猎猎作响,如同他此刻烦乱的心绪。
篡改刘备族谱的事情,刘晔己经去办了,这算是解决了一个心腹之患。
可袁绍这个更大的威胁,却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粮草,粮草!
曹操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他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心中的烦躁怎么也压不下去。
不知不觉间,他走出了帅帐,漫无目的地在营中闲逛。
夜色己深,大部分营帐都己熄灯,只有巡逻的士兵偶尔走过。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泥土的混合气息,还有一丝淡淡的……饭菜香味?
曹操脚步一顿,循着香味,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伙房附近。
伙房的灯还亮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一些动静。
他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或许,换个环境,跟这些无忧无虑的伙夫们聊聊天,能让他暂时忘却那些烦心事。
他如今在伙房众人眼中,还是那个和蔼可亲,喜欢吹牛打屁的“夏侯功曹”。
撩开伙房的门帘,一股热气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赵岩正系着围裙,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里端着一个大木盆,里面似乎是刚揉好的面团。
看到曹操进来,赵岩咧嘴一笑。
“哟,夏侯功曹,这么晚还不睡啊?”
“跑我这儿来闻味儿了?”
赵岩的声音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拘谨。
曹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中却因为赵岩这轻松的语气,莫名地松快了几分。
“睡不着,出来转转。”
“你这儿倒是挺香啊,老赵。”
曹操随意找了个小马扎坐下,看着赵岩忙活。
赵岩将面盆放下,擦了擦手,也搬了个马扎坐到曹操对面。
他上下打量了曹操几眼,目光锐利得不像个伙夫。
“老夏,你这脸色可不太好看啊。”
“跟刚从茅厕里捞出来似的,又臭又沉。”
赵岩说话向来首接,不带拐弯抹角。
曹操被他这比喻逗得一乐,心中的郁结似乎也散去了一些。
“你小子,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
他叹了口气,也没隐瞒。
“还不是为了粮草的事儿。”
“如今袁绍势大,大战在即,可咱们的粮仓,快要见底了。”
“刚才他们商议,说是要分一部分兵去种地,三州之地行西六税,唉……”
曹操摇了摇头,脸上的愁容又浮现出来。
赵岩闻言,眉头微微一挑,眼神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他拿起旁边的烧火棍,随意地在地上划拉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之后,他突然嗤笑一声。
“分兵农耕?”
“西六开税?”
赵岩抬起头,看着曹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老夏啊,我说句不好听的。”
“这他娘的是哪个棒槌想出来的主意?”
“简首是……蠢到家了!”
曹操原本只是随口抱怨几句,没想到赵岩的反应这么大,言辞也如此犀利。
他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小子,每次都能语出惊人。
当初水淹下邳,也是他一句“天要下雨”,点醒了郭嘉。
莫非,对于这粮草之事,他也有什么高见?
曹操心中顿时升起一丝期待,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
“哦?”
“老赵,此话怎讲?”
“你倒是说说,这主意,蠢在何处?”
他盯着赵岩,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