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华都一夜之间,换了人间。
血腥气尚未散尽,消息便己插翅飞渡千里,以一种近乎燎原之势,席卷整个大桓王朝。
礼亲王姬玄,皇室贵胄,女帝胞弟,率禁军供奉组成的“慰问使团”,于水华都城南顾府之前,全军覆没!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最初,是难以置信。随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哗然。
“顾圣”之名,不再是坊间传闻中那个一指退魔、一字封井的神秘高人,其更为惊世骇俗的身份,如同被剥去层层迷雾的山岳,显露出狰狞而雄伟的真容——白氏遗孤,顾尘渊!
白家!
这个曾在大桓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却又在十数年前被连根拔起,几近湮灭于尘埃的门阀,竟还有血脉存留于世!
而且,是以如此霸道、如此惨烈的方式,向天下宣告了他的归来。
茶楼酒肆,勾栏瓦舍,贩夫走卒,王侯将相,一时间,街头巷尾,朝堂内外,无人不议论此事。
有曾受皇室打压,或与白家有过香火情分的旧部故人,闻之抚掌称快,只觉胸中郁垒一扫而空,暗赞白家风骨犹存,血性未冷。
亦有与皇室牵连甚深,或曾参与当年倾覆白家之事的势力,闻之寝食难安,如坐针毡,唯恐那柄复仇之剑,不知何时便会悬于自家头顶。
更有那心怀鬼胎之辈,于暗流汹涌中嗅到了可乘之机,蠢蠢欲动,只盼这天下越乱越好,好让他们趁势而起,渔翁得利。
一时间,大桓王朝,风声鹤唳,人心浮动。
帝都,神都。
紫宸殿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一名身着玄衣的内侍,匍匐于地,瑟瑟发抖,将水华都传回的八百里加急密报,一字一句,艰难禀报完毕。
龙案之后,那身着明黄龙袍,头戴紫金冠,不怒自威的女帝,面沉似水。
当听到礼亲王姬玄连同所有供奉禁军,尽殁于顾尘渊一人之手,尸骨无存,她那双深邃凤眸之中,骤然爆射出骇人精光。
“砰!”
一声巨响,坚逾精铁的紫檀龙案,竟被她一掌拍得西分五裂,木屑纷飞。
内侍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将头深深埋入臂弯,不敢稍动。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女帝的雷霆震怒,仅仅持续了片刻。
她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那滔天怒火己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莫测的幽光。
她并未如众人预料那般,立刻下令调集大军,踏平水华都,将那“白氏余孽”碎尸万段。
而是挥了挥手,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退下。”
内侍如蒙大赦,连滚爬带地退出了紫宸殿。
殿内,只余女帝一人。
她缓缓起身,踱步至一幅悬挂于秘殿墙壁之上的古老星图之前。
那星图浩瀚无垠,其上星辰点点,对应着世间万象,王朝气运。
女帝的目光,落在星图东南一隅,那里,曾有一颗璀璨夺目的将星,光耀西方。而此刻,那颗将星黯淡无光,几近熄灭。
但在其旁,一颗原本微不可察的伴星,却不知何时,悄然亮起了一抹微弱却又异常坚韧的光芒,虽不炽烈,却带着一股不屈的意志,似要冲破周围的重重阴霾。
女帝伸出保养得宜的玉指,轻轻拂过那颗黯淡的将星,红唇微启,似叹息,又似自语,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白擎苍……你,果然还是留了后手……”
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还是数十年前,她尚是待字闺中的公主,而他,是名满京华、鲜衣怒马的白家少主,白擎苍。
彼时,他们也曾月下对酌,纵论天下;也曾并肩策马,快意江湖。曾是知己,亦曾是棋逢对手。
只是后来,皇权霸业,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步错,步步错,最终酿成了白家倾覆的悲剧。
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至尊之位,却也失去了许多。
对白家,对白擎苍,她的情感,远比外人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有忌惮,有决绝,亦有一丝深藏心底的愧疚,以及,那份不为人知的,属于女儿家最初的悸动与最终的不甘。
良久,女帝收回思绪,眼神复又变得冰冷而坚定。
“来人。”
一名宫装女官悄然入内,躬身听令。
“传宋君婉,即刻入宫觐见。”
宋府。
被“勒令休整”多日的宋君婉,终于等来了女帝的召见。
她换上一身朱雀卫的赤色劲装,面容沉静,缓步踏入那熟悉的宫城。
御书房内,女帝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宋君婉一人。
“宋君婉,”女帝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你与那顾尘渊,在水华都有过数面之缘。你来说说,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的底细,你又知道多少?”
顿了顿,女帝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还有,当年的白家,是否真如卷宗所载那般,罪无可赦,死有余辜?”
宋君婉心头一凛,她知道,这既是询问,也是考验。
她深吸一口气,躬身道:“回陛下,臣在水华都所见,顾尘渊此人,实力深不可测,远非寻常圣境所能比拟。其女白岚,年岁虽幼,却己展露出惊人的剑道天赋,剑心通明,未来成就,恐不在其父之下。”
她略作沉吟,终是鼓起勇气,继续道:“至于当年白家之事……臣斗胆,卷宗所载,或有偏颇。白家忠勇,世人皆知,其覆灭,或许……另有隐情。恳请陛下三思,莫要因一时之怒,而再添杀孽,寒了天下忠义之士的心。”
女帝静静地听着,那双凤眸之中,情绪变幻不定,让人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宋君婉说完,便垂首侍立,等待着女帝的裁决。她知道,自己这番话,己是冒了天大的风险。
御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女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难言的疲惫: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