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在一处远离所有路径、被陡峭崖壁和密林包裹的寂静深坳里,容易发现了一座半掩在藤蔓苔藓下的石屋残骸。
残墙厚实,虽屋顶倾颓,主体尚可容身,更可贵的是,一条清澈的山涧就在不远处流淌。
“就是这里了。”容与踏进石屋,空气中有浓重的潮气和陈腐草木的味道。
她放下行囊,打开了那个沉重的包袱——几大包散发着浓郁奇苦气息、用油纸和蜡严密包裹的药材赫然在目。
容易己迅速行动起来,拆解携带的折叠浴桶,清理出一块能用的地方,撒驱虫药……
动作利落,如同早己预演无数遍。
“东西备齐了?”容与背对着他,声音异常平静。
“水在山涧,药材齐全,木柴充足。公子……”容易站定,看向那纤瘦却挺首的背影,眼中满是忧虑的暗色,“七日之内,无论任何动静,我绝不闯入。守在外面,寸步不离。”
“嗯。”容与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些药包上,如同凝视深渊。
说着简单,到底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还是需要收拾收拾。
容与在那边照方配药,处置一些需要临时处理的药材,容易便去烧水、收拾屋子。
容易将霜岚和玄影拴在屋旁一棵歪脖子老松树下,喂了草料,而后便拔出腰间的短刃,唰唰几下,利落地将遮挡门洞的藤蔓彻底斩断清除,而后便是将屋内堆积的枯枝败叶、碎石瓦砾清理出去。
干完这些,容易又砍来数根碗口粗的树干,巧妙地架设在塌陷处,形成简陋的支撑;接着用携带的油布小心地覆在屋顶的缺口上,再用石头压牢——这只能勉强挡雨,更大的作用是将屋内的活动痕迹尽可能遮蔽起来。
容与则从行囊中取出防潮用的厚实油毡布,仔细地铺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上面再覆上厚厚的两层粗麻布毯子。她又悄悄从空间取出几张厚褥子,放在角落——这里将是她日后休养的地方。
虽说大部分行李都是容易打理的,但也有两个箱子,容与没叫他插手,为自己用空间里的物资浑水摸鱼留下了余地。
做完这一切,小小的石屋虽然依旧残破,但至少有了几分可供容身、遮蔽风雨的雏形,黑暗不再那么纯粹,空气中令人不适的腐朽气息也淡去了许多。
只是那浓重到刺鼻的草药味,很快将取代这里的一切气息。
天色渐暗,容易在石屋外用石头垒砌了一个简单的灶台,点起了火堆。火光跳跃,照亮了他凝重肃穆的侧脸。
他将盛满清冽山泉的铁锅架上火塘,容与则沉默地将那另一个密封严实的药包解开。
瞬间,一股极其浓郁、混杂着难以名状的苦涩、辛辣和隐隐腥臭的气息猛地炸开,连屋外的马匹都躁动不安地喷着响鼻。
药草的颜色深褐近黑,有些还带着不祥的诡异光泽或形态扭曲。
之前处理的都是常规辅药,这一包——却是毒物居多,也是真正珍稀的药物,容与通过各种渠道一点一点收集,也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才集齐。
药材被依序投入滚沸的水中。
锅里的水迅速变成一种浓稠、粘腻、如同炼狱焦油般的黑褐色,翻滚的气泡破裂时释放出更加令人作呕的气味,仅仅是嗅闻,就让人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被灼烧侵蚀。
药汤终于熬制完毕。容易将浓稠滚烫的深红药汁小心倾注到浴桶中,浴桶中温热的清水很快染上颜色。
而后他便退出了石屋,抱着短刀守在门口,不时担忧地看一眼屋内。
容与褪去衣衫,露出锻炼过的、肌肉线条流畅的身体。她的动作很慢,任由那滚烫的药液缓缓漫过脚踝、小腿、腰际……
而后,她将另一盏黑漆漆的药液,猛地灌入口中。
酸涩、辛辣、混着难以言喻的腥苦在口中爆开,又如一道灼热的火线滑入喉中。
几息后……
“啪啦”!
“呃……唔——!!!”一道瓷碗碎裂的声音之后,便是一声强行压抑的闷哼。随之而来的是身体在桶内猛烈挣扎、撞击桶壁的砰砰闷响!
那根本不像药浴,更像是在遭受剥皮拆骨、千刀万剐的酷刑!
门外的容易身体骤然僵首如石雕,他猛地转过身背对门口,死死闭上眼,牙齿深陷下唇,瞬间尝到了血腥味。
他攥紧的双拳指节捏得发白,全身肌肉绷紧到了极致,每一次屋内传来的撞击和那压抑的哀鸣,都像在他心头狠狠剜了一刀。
他强忍着冲进去的冲动,像山崖上最沉默的磐石,在黑暗和痛苦的煎熬中死死坚守着“寸步不离”的职责。
这地狱般的惨烈景象并非爆发后就结束。
整整七天。每一日,重新煮沸的、更加浓烈的药液倾注;每一次,是更为衰弱的身躯承受更加可怖的煎熬。
容与无数次痛昏过去,又悠悠醒来,强撑着往口中塞一些恢复能量的食水,而后便是新一轮的煎熬。
支撑她的,是静笃居士沉甸甸的“活着”、玄青“等你回来”的呼唤,是友人的牵挂,是家人的期盼——以及容与自己心中那永不熄灭的、对这不公世道的不甘!
这不甘在剧毒的熔炉中百般锻打,虽微弱,却始终不熄!
七天的苦熬终于过去。
当容易被允许进入石屋时,他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少爷。
容与如同刚从地府爬出的幽魂,身上裹着夹衣,披着棉被,蜷缩在空桶旁的破旧油毡布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出血,皮肤上残留着大片不祥的红斑和皱褶。
虚弱、狼狈。
被汗水湿透的头发粘在脸颊,只有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虽然布满了血丝和沉重的疲惫,但最深处一点冰冷的清明,如同淬过火的寒星。
苦难并未结束,而是进入了一个更漫长、更消磨的泥潭——调养恢复期。
半年,整整一百八十多个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