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火重燃
渝冬在满地狼藉中翻滚,指甲深深抠进青砖缝隙,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烟瘾如千万只毒虫啃噬着他的骨髓,眼前浮现出女儿决绝离去的背影,还有九儿临终前失望的眼神。正当他意识模糊之际,一阵轻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熟悉的野雏菊香气。
“老爷......”沙哑的女声在耳畔响起。渝冬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倒映出刘思红憔悴的面容。她鬓角的白发比三个月前更多了,灰布衣衫洗得发白,却依然干净整洁,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褪色的蓝布包袱。
渝冬发出一声含糊的嘶吼,抓起脚边的碎瓷片朝她扔去:“滚!都怪你......是你教坏了枣儿......”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成虾米状,嘴角溢出黑色的痰液。刘思红却不躲不闪,静静地等他发作完,才蹲下身将包袱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锭银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渝冬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刘思红从包袱夹层取出一张泛黄的契约,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钱,还有......当初假装在乡下买地的房契。”
渝冬的手指颤抖着想去触碰银子,却在半空停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刘思红便离府,说是要回乡置业养老。原来那些说辞都是谎言,她竟一首暗中关注着自己的惨状。
“为什么......”渝冬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那样对你,逼问你和枣儿的往来
刘思红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帕子擦拭他嘴角的秽物,动作轻柔得仿佛回到从前照顾少爷的时光:“老爷,您还记得成亲前说的话吗?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护着这个家......”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渝冬心上。他突然想起九儿躺在血泊中,气若游丝却固执地抓着他的手,反复叮嘱要让女儿做个自在的人。而自己却亲手将女儿逼上绝路,又在堕落的深渊越陷越深。
“我帮您戒了吧。”刘思红的声音坚定起来,“我在乡下打听到法子,用野雏菊配草药熬汤,能缓解烟瘾发作的痛苦。”她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粗陶药罐,浓郁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这是我连夜熬的,趁热喝了吧。”
渝冬别过脸去,枯瘦的脸颊上滚落两行浊泪:“太晚了......我己经没救了......”话音未落,刘思红突然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在寂静的老宅里格外响亮。
“老爷何时变得这般懦弱!”刘思红的眼眶通红,“当年您白手起家,把渝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现在不过是染上烟瘾,就打算放弃了?您对得起九儿么,对得起渝家列祖列宗,对得起......枣儿么,燊哥么?”
“枣儿......”渝冬喃喃重复着女儿的名字,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刘思红趁热打铁,将药罐递到他嘴边:“你若真的悔悟,就从喝这碗药开始。
听到女儿的消息,渝冬终于颤抖着接过药罐。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他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刘思红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戒断的法子,他的目光却落在墙角那尊布满灰尘的观音像上——那是九儿亲手供奉的,曾被他为了换烟钱差点卖掉。
接下来的日子堪称炼狱。每当烟瘾发作,渝冬就会在地上疯狂打滚,指甲将床单抓得稀烂。刘思红就守在他身边,死死按住他抽搐的身体,任他又踢又咬。有一次他失控咬在她手腕上,鲜血顿时涌出,可她只是默默用布条缠好,继续喂他喝药。
戒断的第七天夜里,渝冬发起了高烧,说着胡话要找烟。刘思红彻夜未眠,用冷水浸湿的帕子一遍遍为他降温。恍惚间,渝冬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年少时光,刘思红坐在床边温柔地为他念书,而小小的渝燊趴在他胸口,咯咯地笑着。
“枣儿,燊儿......别离开爹爹......”他在昏迷中呓语。刘思红握着他滚烫的手,泪水滴落在他手背上:“老爷,挺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二十一天后,渝冬终于能颤巍巍地站起身。铜镜里的人依然消瘦,但眼神不再浑浊,两颊也有了些许血色。刘思红端来一碗粥,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欣慰地笑了:“药还得继续喝些日子,彻底断了病根才行。”
渝冬突然抓住她的手,声音哽咽:“思红,这些年......委屈你了。”这句话他憋在心里太久,此刻说出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刘思红别过头去,悄悄擦了擦眼泪:“说这些做什么,赶紧把身体养好了,咱们还要想办法把渝家的生意重新做起来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周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手里攥着一封信:“老爷!是枣儿小姐的信!”渝冬的手剧烈颤抖着接过信,展开的瞬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信纸上,渝枣儿的字迹清秀有力:“爹爹,听闻您在戒断烟瘾,女儿甚慰。江南书院藏书万卷,女儿如鱼得水。待学业有成,定当回来重振渝家。望爹爹珍重身体,勿念......”
渝冬将信贴在心口,久久不语。窗外,沉寂许久的棠梨院传来麻雀的啁啾,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地上,为这破败的老宅增添了一丝生机。刘思红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转身去准备下一副汤药——她知道,这场与烟魔的战争,他们终于赢了第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里,渝冬在刘思红的帮助下,开始整理渝家残存的生意。他们从一间小小的米铺做起,白天在店里忙活,晚上就着油灯核算账目。渝冬凭借着多年的经商经验,逐渐摸准了市场行情,而刘思红则将店铺打理得井井有条。
三个月后的清晨,渝冬站在焕然一新的米铺前,看着伙计们将一袋袋新米搬进店里。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刘思红端来一碗野菊花茶,笑道:“老爷,该去码头接货了。”
渝冬接过茶盏,轻抿一口,野菊花的清香沁人心脾。他望着远处的街道,仿佛己经看到了渝家重振的那一天。更重要的是,他终于明白了九儿和渝枣儿所说的“自由”——不是掌控一切的威严,而是敢于首面过错,重新开始的勇气。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始终不离不弃的人。他转头看向刘思红,晨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思红,等枣儿回来,咱们就把店铺交给她打理,你我......也该享享清福了。”
刘思红的脸微微一红,嗔怪道:“说什么胡话,店铺才刚有起色......”话虽如此,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在这历经沧桑的老宅里,在这重燃的希望中,新的故事,正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