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电视台的白色转播车开进合作社那天,全村老少都挤在晒场上看热闹。李青站在最前排,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这条蓝底白花的围裙还是张婶特意为拍摄给她新做的。
"紧张?"王轱辘捏了捏她的后颈,粗糙的指腹带着熟悉的温度。
李青摇头,目光却追着正在卸设备的摄像师:"你说他们会不会拍得咱们特土?"
王轱辘刚要回答,林媛就踩着细高跟走了过来。女编导今天换了身利落的工装,头发扎成马尾,脖子上挂着工作证:"青姐,我们先拍一组日常镜头,你们该干嘛干嘛。"
李大勇媳妇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竹筛子:"正好要筛辣椒面!"她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碎花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常年沾着泥土的指甲缝都洗得干干净净。
拍摄比想象中顺利。镜头下的合作社像被施了魔法——压水井泛着古朴的金属光泽,晾晒的辣椒铺成红色海洋,连梨树下啄食的芦花鸡都显得格外上镜。七叔公坐在柿子树下接受采访,老花镜片反射着阳光,把皱纹都镀上了一层智慧的光泽。
"王老板,能拍你修车吗?"摄像小伙儿指着停在仓库边的五菱宏光。
王轱辘皱眉:"那车没坏。"
"假装一下嘛,"林媛眨眨眼,"观众爱看这个。"
李青憋着笑递过扳手:"王老板,车坏了。"
王轱辘黑着脸接过工具,蹲在车轮边装模作样地拧螺丝。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他绷紧的背肌上,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林媛眼睛一亮,示意摄像师推近镜头。
"太假了。"李青突然蹲下身,夺过扳手,"真修车不是这样。"她三两下拆开空气滤清器,动作利落地清理起来。王轱辘愣了一下,随即默契地递上机油,两人配合得像在跳一支排练多年的双人舞。
"完美!"林媛兴奋地拍手,"这才是真实的乡村夫妻!"
午饭在晒场上摆开。张婶带着几个妇女端出拿手菜——酸菜炖大骨头、小葱拌豆腐、刚出锅的花卷,还有合作社自产的草莓酱。梨生举着筷子在人群中穿梭,非要给每个工作人员夹菜不可。
"这孩子真可爱。"林媛揉了揉梨生的脑袋,"要不要上电视啊?"
梨生立刻挺起胸膛:"我要表演背《悯农》!"
下午的拍摄转到了梨园。深秋的梨树挂满金黄的果实,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李青教林媛辨认不同品种的梨子,王轱辘则带着摄像师去拍生态山庄。
"你们夫妻俩感情真好。"林媛突然说,"镜头里都能看出来。"你男人比你大不少吧!
李青正踮脚摘一个高处的梨子,闻言差点踩空:"都老夫老妻了。嗯,大是大了些,但是一点都不老,各方面都够用的!”
"哈哈。"林媛帮她扶稳梯子,"我拍过那么多家庭,你们的这种眼神是独一无二的,是有故事的。"
夕阳西沉时,摄制组收工去了县里宾馆。合作社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归巢的鸟雀在树梢叽喳。李青坐在井台边洗菜,水花溅在手臂上,凉丝丝的。
王轱辘从背后靠近,湿漉漉的手掌贴上她后颈:"累不累?"
"比摘一天草莓轻松。"李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林媛说还要拍三天。"
王轱辘突然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是摄像师偷偷给他的微型摄像机:"说让拍点生活日常。"
晚饭后,孩子们被张婶带去睡觉。李青在院子里调试小摄像机,王轱辘从灶间端出洗脚水:"试试这个功能。"
水面晃动着两人的倒影。王轱辘蹲下身,大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轻轻按进温水里。李青脚底有一道浅浅的疤,是去年在梨园扎的。他的拇指在那处茧子上打着圈,力道恰到好处。
"别......"李青想缩脚,却被他握得更紧。
"拍着呢。"王轱辘头也不抬,嘴角却微微上扬,"观众爱看这个。"
月光悄悄爬上窗棂,给交叠的身影蒙上一层柔光。摄像机静静躺在桌上,红灯一闪一闪,记录着最平凡的温情时刻。
第二天清晨,李青被院里的嘈杂声吵醒。推开窗,看见林媛正指挥工作人员架设设备,七叔公在调试无人机,连梨生都举着一个玩具话筒在模仿采访。
"醒啦?"王轱辘端着早饭进来,托盘里是金黄的煎蛋和热腾腾的豆浆,"今天拍包装车间。"
李青接过豆浆,突然注意到他换了一件藏青色衬衫——是她去年在县城给他买的那件,一首舍不得穿。"打扮这么帅?"她故意拉长声调。
王轱辘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昨晚谁说我穿这个好看的?"
包装车间的拍摄意外顺利。李大勇媳妇带着几个妇女熟练地分装梨膏,梨叶蹲在角落给盒子贴标签,认真的小模样萌翻了整个摄制组。王轱辘和李青配合着封箱,肩膀时不时相碰,眼神交流间全是默契。
"太自然了!"林媛看着监视器感叹,"这种真实感演都演不出来。"
中午休息时,李青发现王轱辘不见了。找了一圈,最后在草莓大棚里发现他正和林媛单独交谈。女编导比划着手势,王轱辘眉头紧锁,两人神情都很严肃。
"谈什么呢?"李青走过去,递上两瓶矿泉水。
"林记者想拍咱们......"王轱辘罕见地卡壳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林媛接过话头:"我想拍一段夫妻日常互动,比如一起做饭之类的。"她眨眨眼,"当然,如果有一些更亲密的镜头就更好,观众最爱看这个。"
李青差点被水呛到:"亲密镜头?"
"就是牵手啊,拥抱啊,"林媛笑得意味深长,"你们平时怎么相处就怎么拍。"
下午的"夫妻日常"拍摄选在了李青家的厨房。摄像机架在角落,王轱辘生火,李青切菜,两人配合着做一顿最简单的晚饭。起初还有些拘谨,渐渐地,熟悉的节奏让他们忘记了镜头的存在。
"盐。"李青伸手。
王轱辘准确地把盐罐放在她掌心,顺势捏了捏她的手指。
"尝尝咸淡。"李青舀了勺汤递过去。
王轱辘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舌尖故意扫过勺背:"正好。"
林媛在监视器后捂着嘴笑,示意摄像师推近这个互动。
晚饭是普通的白菜炖豆腐和玉米面饼子,却因为拍摄变得格外漫长。等最后一个镜头拍完,月亮己经挂上了树梢。送走摄制组后,李青瘫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比干农活还累。"
王轱辘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看这个。"他掏出手机,播放刚收到的视频片段——画面里两人在灶台前忙碌,一个递调料一个尝味道,眼神交汇间的温情几乎要溢出屏幕。
"这是......我们?"李青盯着屏幕,不敢相信镜头里那个眼波流转的女人是自己。
王轱辘关掉视频,扳过她的脸:"现在知道别人为什么爱看了吧?"
夜风拂过梨园,带起一阵沙沙的轻响。远处传来七叔公教梨生背诗的声音,张婶在院子里晾衣服的动静,还有李大勇家电视里播放的晚间新闻。这些平凡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最动人的乡村夜曲。
摄像机静静躺在桌上,红灯己经熄灭。但生活这部最真实的纪录片,仍在继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