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孙黑子即将将一双女儿拥进怀里,轻飘飘的身子却陡然一沉,重重摔落在地。
他身子猛地一抖,眼睛睁开。
眼角的泪水从两旁滑落,没入散乱的头发中,他神情落寞,偏头看向一旁。
一只陶土罐子正在火炉上咕噜噜冒着泡,白雾蒸腾,盖子边缘被热气顶着,一下一下发出声响,空气中的草药味愈发厚重。
靠近窗户的位置,两个男人正在忙碌着,手里是晒干的草药。
“我没死...”他心里想。
桌子前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在孙黑子没醒来时,便会时不时扭头看他,观察他脸上神情的变幻,这一次扭头,男人的目光亮了起来,“你醒了。”
男人放下手里的药材,露出温和的笑,走到窗边坐下,“要起来坐一坐?”
“好,好。”孙黑子点点头,声音沙哑,“谢谢三当家。”
沈平安将其扶起来,让他的后背贴着柔软的枕头,“渴不渴?”
孙黑子点点头。
沈平安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一点点喂进他嘴里,如火烧的喉咙这才好受些,“我...昏迷几天了。”
“三天了,我差点以为你挺不过来。”沈平安庆幸。
“这三天,三当家一有时间就往这边跑,白天是,晚上也是。”张景行道。
他以前是个赤脚医生,被秦关救了,便在青龙山安定下来。
不过也只能治一治跌打损伤,稍重一点的伤治不来,喂些简单的草药能不能活下来完全是看命。
孙黑子咧嘴笑了笑,默默看向窗外此起彼伏的山脉。
“你醒了,我就放心了,要去找大当家商量一下事情呢。”沈平安起身要离开。
“对了,三当家。”孙黑子喊住沈平安。
“怎么了?”
“那晚我应该是出不来的,镇子上的乞丐帮了我一把,我才能摆脱于历等人追杀。”
“我晓得了。”沈平安对着他笑了笑,出了茅草屋,顺着山路来到王大虎洞府。
福星镇的事情当晚就传开了,百会帮的人自然也晓得了,连夜来人商量这件事如何处理。
王大虎和秦关不出意外都等沈平安发话,沈平安只说看孙黑子活不活过来,活不过来,一刀砍了于历,为其送行。
两人知道整个营救过程,都没吱声,这一次没有孙黑子用命断后,牵扯百会帮一众人,把他们当狗耍,恐怕连沈平安都要栽进去,所以任由沈平安决断。
王大虎在洞府门前一块空地上练刀,别看百会帮这会儿来人商量事情卑躬屈膝,可是一个商量不好,两帮之间必有一战。
沈平安也没打扰,安静坐在一块大石上,眉间思索。
王大虎练完收功,嘴里吐出浊气,拿起挂在枝头上的毛巾在身上胡乱擦着,“三弟来了。”
“大哥。”
“孙黑子醒了没?”
“醒了。”
听到醒了两个字,王大虎沉凝的心不由得松了下来,孙黑子活过来,至少于历不用死了,那两个帮派发生惨战的概率也就大大减小。
两虎相争,另外两头可能蛰伏不动?
还有就是福星镇的驻军,他们几次向西座山头邀约,一同加入军队,于乱世中举旗。
青山帮和百会帮打起来,肯定也会有所行动。
王大虎擦掉上半身的汗水,豹眼看着沈平安,“三弟准备怎么处理于历?”
“百会帮开出什么条件?”沈平安问。
“白银二百两,粮食三百斤,干肉二百斤,以及一百斤的咸鱼。”
“于历只值这个价?”沈平安不禁疑惑,“他可是百会帮二当家于憾山唯一的独苗,未免太便宜了吧。”
“可能...百会帮日子也很苦吧,你不是说了山下的米贵如油,百会帮帮众接近两百之多,每天消耗量可是一个恐怖的数字啊。”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柴还好,附近山头一般人不敢来砍,敢来砍柴被抓到,砍的可就是他们的狗头。
其他生活用品,随着战乱水涨船高。
“再加上被你一把火烧掉了几千两银子的货物,于憾山怎么也得拿出家底来补偿些,不然说不过去。”
沈平安摸了摸下巴,“大当家分析的可能性很大。”
随后眉眼之间藏着冰冷的狡黠,“我记得是带回来三个人对吧,都没什么大碍吧。”
“砍了一个人人头,叫他们带回去。”
“这是为何?”
“杀鸡儆猴,我不相信于憾山手里就那么点东西,而且我并不想要这些东西。”
“食物和银两你不要?”王大虎豹眼中是大大的疑惑,根根络腮胡都在极力思考。
“大哥,我们只要有粮就能活下去,我要武器和盐!”
“于憾山肯定不会给!”王大虎肯定道。
“试一试,万一呢。”沈平安眯起狭长双眼,“再来人和谈,给人头给他们带回去,五百把砍刀,一千斤精盐。”
.....
“什么,五百把砍刀一千斤精盐!”
“狮子大开口!!”
“王大匹夫欺我百会帮无人?”于憾山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 血淋淋的人头,一巴掌将人头打在地上。
人头落地之后,咕噜噜滚了几圈,石灰和鲜血迸溅一地,落在角落里不动。
刚好死之前惊恐的双眼是睁着的,首勾勾看着年过半百的于憾山。
于憾山火气更加上来,“你还敢瞪我。”
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人头上,那人五官便模糊起来。
目前,百会帮其他人并不知晓这件事,传回来的消息被于憾山第一时间压下来,几千两货物被烧,他可以拿出全部家当补上,重新采购,晚几天也没关系 。
倘若传到大当家耳朵中,于历这辈子都没希望接他的位置。
所以,他仔细盘算之后,拿出足够的诚意去赎于历,再多他也拿不出来了,不然采购货物的银两便不够。
而今,王大虎竟然不要银两和食物,改要武器和精盐,他难道不知道这两样物件,是最贵重的吗。
于憾山站起来,双手负后,努力挺首脊背,灰白的头发被热风吹乱,看着蔫蔫的树叶,于憾山一阵无力。
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老了。
再生一个孩子,多吃点补药也不是不行,可是这兵荒马乱不知何时才能安定下来的年头,孩子能顺利长大吗?
于历要赎回来,于家的血脉不能在他手里断绝。
否则,死后下了地府怎么面对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