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的梧桐叶随风飘落,林菲菲的膝盖上己经堆了七种布样。双胞胎中的一个正用紫罗兰指甲油在她小拇指上涂鸦,另一个把灰蓝发丝编成滑稽的麻花辫。我坐在彩色积木堆里,衬衫口袋插着朵歪歪扭扭的皱纹纸花。
"叔叔看!"扎麻花辫的那个突然举起布偶,"菲菲阿姨教我缝的眼睛!"
粗线脚缝制的布老虎躺在小女孩掌心,一只眼珠是青田石,另一只是纽扣——正是上周小凡雕废的那块下脚料。林菲菲低头咬断线头,发丝垂在布偶脸上,像给老虎添了一绺胡须。
"另一只眼睛明天再缝。"她揉揉小女孩的膝盖,"现在该去洗手吃饭了。"
双胞胎同时瘪嘴,相似的杏眼里泛起水光。护工走过来时,两个孩子突然扑进林菲菲怀里,防火布裙摆扫翻了一地布片。我弯腰去捡,发现每片布料背面都用荧光笔写着数字——是她们被领养的次数。
回程的出租车里,林菲菲一首攥着那块写有"7"的牛仔布。夕阳透过车窗在她侧脸流淌,睫毛在鼻梁投下细密的阴影。司机拧开收音机,《茉莉花》的旋律混着晚高峰的鸣笛声,像一首变调的城市民谣。
"她们说,"她突然开口,指腹着牛仔布边缘的线头,"上次那家人退回她们时,理由是姐姐半夜总哭。"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婚戒硌在掌心。她的紫罗兰指甲油被蹭花了一块,像一朵早谢的堇菜花。出租车驶过十八号楼前的梧桐树,树冠里突然飞出两只白鹭,雪白的翅膀掠过了玻璃幕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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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师拄着拐杖等在304的门口,老上海表的新表绳在腕间晃悠。老人脚边放着一个藤编箱,箱盖上用粉笔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花。
"当年教学时的教具。"他咳嗽着推了推箱子,"你们或许用得上。"
藤箱里整整齐齐码着识字卡片,每张背面都有稚嫩的笔迹批注。最底下压着本《声律启蒙》,扉页写着"周小凡三岁识字用"——墨迹被水渍晕开过,又被人精心描摹了一遍。
林菲菲蹲下来翻检卡片,灰蓝短发垂在周老师手背上。老人枯瘦的手指突然颤抖着抚过她发间,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
"那对双胞胎..."他顿了顿,"听说很聪明。"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小凡的喊声。红发少年举着一封信冲上楼,崭新的襻膊在风里猎猎作响:"福利院来信!说那对双胞胎——"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周老师的拐杖"咚"地砸在少年脚背上,老人瞪圆的眼睛里闪着可疑的水光。林菲菲接过信,紫罗兰指甲在信封上留下一道浅痕。
"明天下午可以接她们来过周末。"她抬头时,翡翠眸子里映着楼道感应灯的光,"但要自带睡衣和牙刷。"
小凡突然转身往楼下跑,红发像团燃烧的火焰:"我去告诉李婶!她刚给宝宝买了新睡衣!"
周老师摸索着藤箱暗格,掏出一对包浆温润的铜镇纸:"当年小凡爸爸开蒙时用的..."
他的话被电梯开门声打断。双胞胎抱着一个硕大的纸盒挤了出来,薄荷绿裙摆上沾满面粉:"菲菲阿姨!妈妈烤了动物饼干!"
纸盒里躺着十二只焦黑的饼干,依稀能辨认出猫咪和兔子形状。李红梅的声音从楼下追上来:"别吃!那是烤糊的试验品!"
林菲菲突然笑出声,灰蓝短发扫过周老师的手腕。她拈起块兔子饼干对着灯光端详,紫罗兰指甲和焦糖色形成奇妙的对比:"正好配我煮的普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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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十八号楼沉入梦境。我冲完澡出来,发现林菲菲蹲在衣柜前整理衣物。她穿着我的旧衬衫,下摆垂到大腿中部,发梢还滴着水。两个崭新的防撞行李箱敞开着,一个塞满防火布缝的玩偶,另一个整齐码着儿童尺寸的睡衣。
"李红梅送了六套。"她头也不回地说,"说孩子长得快。"
我蹲下来帮她叠衣服,发现每件睡衣领口都绣着名字——"棠棠"和"栗栗",是那对双胞胎自己选的字。林菲菲的针脚比平时凌乱,有几处甚至拆了重缝,布料上留着细小的针眼。
"紧张?"我碰了碰她发烫的耳垂。
她突然转身,湿漉漉的灰蓝短发甩出水珠。衬衫领口滑向一侧,露出锁骨下方淡粉的疤痕——那是三年前手术留下的。我的掌心贴上去,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
"陈先生。"她抓住我手腕,翡翠眸子在夜灯下闪着微光,"如果我们搞砸了..."
我低头吻她锁骨上的疤,尝到沐浴露的薄荷香:"那就一起收拾烂摊子。"
她突然拽着我倒在衣物堆里,防火布玩偶被压得吱呀作响。衬衫下摆卷到了腰际,我的指尖触到她后腰的条形码纹身——后来被她用紫藤花纹覆盖了大半。
"练习第一步。"她咬着我喉结含混地说,"学会半夜泡奶粉。"
月光透过纱帘,在满地衣物上画出格纹光影。窗外偶尔传来野猫打架的声响,楼下王婶的收音机漏出细微的电流杂音。林菲菲的呼吸渐渐平稳,手指却仍紧攥着那件绣"棠棠"的睡衣。
床头柜上的藤编箱闪着幽光,周老师的识字卡片边缘微微卷起。最上面那张画着简单的房屋轮廓,烟囱里飘出的炊烟被孩子涂成了金色。背面是稚嫩的铅笔字:"家就是有个人等你吃饭的地方。"
明天这个时候,十八号楼会多出两双小拖鞋,餐桌上会摆着西副碗筷。周老师的工笔画正在慢慢变成现实——只是画中那个灰蓝短发的小女孩,或许会以另一种方式走进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