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里给分的房子的钥匙放在茶几上,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我拾起钥匙圈,崭新的门禁卡碰触到指尖时带着陌生的凉意。林菲菲站在阳台上给紫藤浇水,灰蓝短发被晨风吹乱,后腰的纹身在真丝睡裙下若隐若现。
"三室两厅,静安区。"我走到她身后,鼻尖蹭到她发间的薰衣草香,"带空中花园的。"
她的手指顿了顿,喷壶的水流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什么时候搬?"
"下个月。"钥匙在我掌心翻转,"离栗栗和棠棠的新学校还很近。"
阳光透过紫藤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些年,她的眼角添了许多纹路,但翡翠色的眸子依然清亮如初。喷壶的水珠落在她脚背上,顺着足弓滑到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我去看看孩子们醒了没。"她放下喷壶,睡裙的下摆扫过我的小腿。
主卧的门轻轻关上,留下我和那串陌生的钥匙。十八号楼的清晨一如既往地热闹——楼下传来李红梅吆喝双胞胎吃早餐的声音,周老师的收音机放着早间新闻,小凡的画室窗户飘出颜料的气息。
栗理和棠棠的卧室门突然打开,两个小姑娘揉着眼睛走出来。亚麻色和栗色的辫子睡得乱七八糟,怀里抱着林菲菲缝的防火布玩偶。
"爸爸,我们要搬家吗?"棠棠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睡意。
我蹲下身,平视她们的眼睛:"新房子有很大的儿童房,你们可以自己选墙纸颜色。"
"那菲菲妈妈的工作室呢?"栗理皱着小眉头,"还有周爷爷,李婶,小凡哥哥……"
钥匙在掌心硌出红痕。窗外,十八号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朝阳,每一扇窗户里都有熟悉的故事。林菲菲的缝纫机声从主卧传来,"哒哒"的节奏像某种固执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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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居验收那天,林菲菲穿了一件靛青色的旗袍。灰蓝短发挽成发髻,露出后颈的葡萄藤纹身。开发商派来的中介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智能家居系统,大理石台面,进口地板……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像一粒无法生根的种子。
"主卧采光极好,夫人一定会喜欢。"中介推开落地窗,空中花园的风吹乱了他的领带。
林菲菲的紫罗兰指甲轻抚过厨房台面,突然转向我:"烤箱太小,烤不下整只鸡。"
中介的笑容僵在脸上。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李红梅每周都会烤一只鸡送来,金黄油亮的表皮,肚子里塞满香菇和糯米。
"儿童房在哪里?"她问。
中介如蒙大赦,快步推开一扇门:"朝南,完全按照国际标准……"
林菲菲走进去,阳光透过纱帘照在她肩上。她突然蹲下身,手指抚过墙角:"这里要加防撞条。"抬头看我,"栗栗跑起来总是不看路。"
回程的出租车上,她一首望着窗外。灰蓝短发被风吹乱,发梢扫过我脸颊,带着熟悉的薰衣草香。我握住她的手,葡萄藤顶针硌在我掌心,紫水晶在阳光下闪烁。
"阳台可以种一些紫藤。"我轻声说。
她的睫毛颤了颤:"要三年才能爬满架子。"
当车驶过十八号楼时,正碰上小凡带着小雨在楼下做康复训练。红发少年推着轮椅,正在讲解什么,轮椅上的女孩手里拿着刚缝好的布偶。林菲菲突然让司机停车,紫罗兰指甲掐进我手腕。
"再想想。"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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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师家的葡萄架下,老人正在翻看一本相册。老上海表搁在藤椅扶手上,表面反射着午后的阳光。看到我们,他合上相册,花白的眉毛挑了挑:"新房子看好了?"
"嗯。"我给他添了一杯茶,"在静安区。"
老人啜了口茶,枯瘦的手指着相册封面:"三十年前我分到复旦的教授楼,也是这么新。"他翻开相册,指着某张照片,"最后还是搬回来了。"
照片上的周老师站在十八号楼门前,身边是年轻时的李红梅夫妇,背景里还能看到王婶刚开的小卖部。林菲菲凑过去看,灰蓝短发扫过老人肩头。
"这房子有魂儿。"周老师轻敲相册,"不是瓷砖地板能换的。"
李红梅端着核桃酥过来,防撞围裙上沾着面粉:"菲菲啊,新厨房有没有我这儿大?"
"小一半。"林菲菲接过点心,紫罗兰指甲刮过糖霜。
"那怎么行!"李红梅的嗓门震得葡萄叶簌簌作响,"你家电饼铛都放不下!"
傍晚时分,我们接双胞胎放学。新小学的大门气派明亮,栗栗和棠棠却一首回头张望原来的幼儿园——那里有小凡画的壁画,苏荷教的儿歌,还有他们用防火布缝的窗帘。
"菲菲妈妈。"棠棠突然拽林菲菲的衣角,"小雨姐姐说下周教我绣名字。"
林菲菲蹲下身,平视小女孩的眼睛:"我们可以坐地铁回来。"
回家的路上,夕阳给十八号楼镀上金边。304室的门刚打开,双胞胎就冲进去抱住了各自的玩具箱,仿佛怕它们突然消失。林菲菲站在工作室中央,手指抚过那台老式缝纫机,黄铜部件己经磨得发亮。
"我订了新的防震包装。"她轻声说,"搬的时候不会磕坏。"
晚饭后,孩子们睡了。我们靠在阳台上,看着十八号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林菲菲的灰蓝短发在夜风中飘动,后腰的紫藤花纹在月光下舒展。我揽住她的腰,感受到布料下肌肤的温度。
"陈副主编。"她突然转身,翡翠眸子映着星光,"我们谈谈吧。"
卧室的灯一首亮到凌晨。讨论,计算,妥协——像我们这些年常做的那样。最终方案写在纸巾上:周一到周西住新居,周五到周日回十八号楼。双学区,两不误。
钥匙仍躺在茶几上,但不再那么冰冷了。月光移过床头柜上的相框——那张全家福里,暖暖抓着林菲菲的头发,栗栗和棠棠笑成了一团,而我看着她的眼神,仍如初见时那般炽热。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林菲菲己经坐在缝纫机前。哒哒的声响像某种坚定的心跳,灰蓝短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在做新的防火布玩偶——一个给新家,一个留在这里。
栗理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看到缝纫机旁的半成品,突然笑了:"菲菲妈妈,是不是有两个家的小朋友,都要有两个玩具?"
林菲菲的紫罗兰指甲轻点小女孩的鼻尖:"聪明。"
窗外,十八号楼开始了新的一天。李红梅的吆喝声,周老师的收音机,小凡的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而我们的故事,将在两个地址之间,继续编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