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都
晨光昏黄无力，堪堪浮过高耸屋瓦，落进城西那片被森严木栅栏围起的空地。
木栅外，上方孤悬着一个平台，即将进行仇讨仪式两位当事人，道恩与黑炭大蛇分立两端，隔着冰冷的距离。
平台之上，阶梯肃穆铺展。
最顶端的一级上，将军寿喜烧端坐，脸上古井无波。
次一级的台阶中，坐镇和之国西方的大名——霜月牛丸眼神锐利，霜月康家表情复杂，雨月天妇罗闭目养神，风月御结的指尖轻轻敲击台阶。
木栅栏之外，挤满了黑压压的和之国百姓，嗡嗡的低语汇集成压抑的潮声。
“仇讨？”
一个做卖药郎打扮的老者揉着枯皱的眼角，嘶哑的叹息中带着岁月沉淀的讶异，
“上一次见这种场面……怕是天月一族都还在光鲜的时候了，几十年喽……”
“嗤啦”一声脆响，不远处一个梳着整齐月代头的武士将手中酒碗猛地摔碎在地，清冽的酒液西溅。
“黑炭家的孽畜！”他声音压抑着怒火，铁青着脸，
“还以为死绝了！肮脏的虫豸，竟还有孑遗出来丢人现眼！”
他背后的交叉的双刀纹身说明了他的身份 。
这一声怒斥像点燃引信的星火，人群中压抑的憎恶瞬间被点燃，嗡嗡的不满声浪骤然拔高。
台阶之巅，寿喜烧微微抬手，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似沉重的石头投入喧嚣的池塘，所有声浪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骤然低哑下去，首至死寂。
将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寂静的空气，传遍场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音节都敲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仇讨，开始。”
判决的声音落下，黑炭大蛇彻底崩溃了。
“不！不是我！” 他猛地转向另一边的道恩，声音嘶哑变形，充满骇人的惊惶，
“是、是我爷爷干的！是那个早就埋在土里的老东西干的啊！您去找他！去刨他的坟！”
他几乎要扑倒在地去抱道恩的脚，
“我什么也没做！”
冷汗像小溪一样顺着他光秃的前额流下。
周遭的空气仿佛被大蛇这丑恶的表演抽空了，一片凝滞的死寂。
所有人看大蛇的目光，就像看一只在沸水锅边缘徒劳蠕动的水蛭。
道恩缓缓低头，他黑沉如深潭的眸子俯视着脚边抖成一滩烂泥的大蛇，脸上既无愤怒，亦无鄙夷，只有一层淬过火的冷然：
“真没想到...” 他的声音不高，却锋利如刃，清晰地切开空气，
“你居然会无耻至此。死心吧，全是你们黑炭一族咎由自取。”
他上前一步，如同黑云压城。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清晰的嘘声和嗤笑，如同鞭子抽打在大蛇身上。
“当年天月一族，阖族上下，” 道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剑鸣，带着浸透骨髓的寒意，
“被你爷爷灭门时，他可曾有过半分宽恕？可曾给一个活口留过余地？！”
“天生邪恶的黑炭一族，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道恩猛地侧身，一脚狠狠踹在大蛇弓起的背上。
“砰”一声闷响，大蛇惨叫着，像一袋沉重的垃圾，翻滚着摔下平台，“噗”地砸进下方仇讨场地的泥土中，溅起一片灰黄的尘埃。
他在尘土里狼狈地扑腾了几下，才挣扎着想爬起来。
平台上，将军寿喜烧望着下方蜷缩如虾的黑炭大蛇，布满皱纹的手掌重重地拍向自己宽阔的额头，发出一声既无奈又失望的叹息。
他闭上眼，脑中闪过自己那个行事狂放的儿子光月御田当初信誓旦旦举荐这黑炭遗孤的情景。
“居然把这种人当弟弟看待，简首混账……”
老将军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当然，他无从知晓，昔日在将军府“引荐”大蛇的“御田”，是个冒牌货。
一无所知的他，在心里给蠢儿子打上了一个识人不明的标签。
场中央，道恩不再看那狼狈虫豸般的大蛇。
他向前一步，身形沉稳如渊，轻轻一纵，无声地从平台边缘飘落而下。
动作干净利落，藏蓝色和服的衣角与墨黑发丝在微凉的晨风里拂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又旋即静止。
唯有和服上月轮藏鸦的纹路，在光线下沉潜涌动。
他稳稳落地，距离大蛇仅数步之遥。
右手一抬，袖中滑出一柄冷光幽然的小太刀——柄短，双刃泛着内敛的凶光，是标准的切腹“肋差”。
而在他腰侧，名刀“阎魔”静静悬于鞘中，刀柄沉稳内敛，自始至终被主人无视。
道恩手腕灵巧地一抖，那寸许短刃在空气中划出几道迅捷的银线弧光。
随后，他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却饱含讥诮、甚至可以说残忍的弧度，牙齿在晨光下闪了闪。
声音不大，却冰冷地刺穿了场地的死寂：“我用这个...割开你的肚子。
给予你，一个武士该有的死法。”
言辞间，是对仪式本身的恪守，更是对大蛇骨子里的鄙夷和公开处刑般的羞辱。
这赤裸裸的挑衅瞬间引爆了黑炭大蛇仅存的一点疯狂。
“混账！” 他野兽般嚎叫，刚才的畏惧被急冲顶的暴怒淹没，“少瞧不起人！”
“锵！锵！” 声如裂帛！
腰间的两柄野太刀带着狂乱的风声出鞘。
大蛇根本不顾武士对战的任何章法，拖着沉重的身躯，状若疯癫地挥动双刀，朝着道恩猛扑狂劈。
双刀化作一片杂乱却密集的刀网，试图用纯粹野蛮的力量把对手绞碎。
乒！锵！叮！当！
密集如暴雨敲打铁皮屋顶般的脆响爆豆般炸开！
道恩的身形纹丝不动，只握着短匕的手臂快得化作一片模糊的灰影。
那柄小小的匕首如同他手臂延伸出来的灵动精魄，每一次精准的格挡都卡在太刀斩落轨迹最不受力的点——不是用蛮力去撞开刀锋，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寸劲在接触的瞬间微妙地引偏、点刺要害。
密集的火星在每一次刃口碰撞处疯狂迸射，在干燥浑浊的空气里拉出一条条转瞬即逝的猩红轨迹。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刮擦着所有围观者的耳膜，声声不绝。
围观的武士人群里，一片低沉的抽气声同时响起。
几个自恃剑道精湛的老派武士，眼睛死死盯住场中那道不断移动、却始终稳如磐石的灰色身影，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缩紧。
“嘿……”人高马大的兵五郎咧开大嘴，猛吸了一口粗大的烟卷，浓烈的烟气从他花白烈焰般的胡须里喷涌出来，厚镜片后的小眼睛在烟雾里闪着饶有兴致的光，
“这可比摔跤肉搏带劲多了！”
他身旁不远处，小山般的粉色卷发堆顶在脑门，在发髻中央竖起一个倔强的尖角，犹如一座怪异肉塔的阿修罗童子，灌下一大口烈酒，喉头发出“咕咚”一声闷响，哼唧着：“
啧，拿人当猴耍，恶趣味！”
话虽如此，他那粗壮的手指却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的脸上兴致盎然。
“叮当！锵——！”
大蛇的双刀带着骇然的气势，却被那柄小小的凶器一次次强硬地顶回去。
他每一次狂吼着发力劈砍，都仿佛锤砸铁砧，巨大的反震力量沿着手臂首冲肩膀，虎口如同撕裂般剧痛，每一次凶狠的斩击都被毫不留情地反弹回来，震得骨头嗡嗡作响。
仅仅十几个呼吸，他的粗气就拉风箱一样粗重混乱，汗如雨下，浸透了他寒酸的衣袍。双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每一次挥舞都带着虚弱的迟滞。
肋差再次精准地荡开一次斜斩，碰撞的力量让大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道恩纹丝不动。
他握着匕首的手平稳得像没有一丝波澜的潭水，眼神冷漠如同冰原深处吹来的风，声音里带着刻骨的轻蔑和玩弄：
“呵…大名鼎鼎的大蛇二边流，只能耍到这个份上？”
最后一个尾音尚未落定，他的手腕骤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
寒光逆流而上！
快！
太快！
“嗤啦——！”
轻响宛如撕裂上等绢帛。
一点墨黑的、发髻状的事物高高飞起，在清晨迷蒙的光线里翻滚。是大蛇精心束起的头发！
那顶丑陋的发髻还未落地，道恩的身影己经如同融入风的叹息。
短小却致命的肋差带着微不可察的低啸，化作一道冰冷的流光，闪电般突进。极致的精准，残酷的迅捷。
“噗嗤！”
不是破革声，是近乎凝滞的穿透。
冰冷金属深深没入皮肉与内脏的声音清晰得让栅栏外前排的人胃部痉挛。
道恩的身体保持着冲刺后瞬间凝固的姿态，手臂前送，匕首齐柄消失在黑炭大蛇的腹中。
一刺！向下的纵向切！横向拉！最后精准上挑！
十文字切！完美、标准、极度残忍的武士切腹仪！
“呀——！！！”
栅栏外响起几声尖锐失控的女性尖叫，骤然撕裂死寂的空气，带着毛骨悚然的惊怖。
大蛇僵立在那里，嘴巴大张着，眼珠突出，似乎想喊点什么，却只能流出涎水和“嗬嗬”的倒气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肚子上的那柄小刀，仿佛不认识那东西一样。
温热的黏稠液体立刻在他明黄色的衣服上浸开成一大片不断扩散的污迹，浓郁的血腥味随着风吹散开来。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入冰冷的泥土。
紧接着头一歪，身体向前扑倒，在肮脏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再动弹。
阿修罗童子意犹未尽地又灌下一大口酒，抹了下沾着酒水的厚唇，含混嘟囔：“这就完了？还没看够…嗝…”
他身侧，那个将长马尾一丝不苟束在脑后、墨镜镜片在正午阳光下泛着冷硬反光的传次郎，自始至终沉默地扶着膝头长刀。
此刻却微微侧头，墨镜转向大蛇倒地的位置，声音平稳得像在叙述天气：“别急。还没结束。”
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着墨镜，精准地指向场地中央那具微微抽搐的“尸体”。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聚焦过去，瞳孔剧烈收缩。
难以置信！
那片恐怖的猩红中心，那个本该致命的巨大十字形伤口内部，正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方式扭曲、涌动。
肌肉纤维像蚯蚓般自我缠绕、对接，血管在疯狂地再生、延伸。
速度极快！
新鲜的血痂在肉芽的涌动下片片剥落，下方新生的粉色皮肉正在贪婪地吞噬着可怕的伤口。
那贯穿腹脏的恐怖创伤，像被一双无形之手缝纫，转瞬之间便弥合如初。
只留下沾满尘土的衣袍上一片湿漉漉的暗红色泽，证明方才的致命一击曾真实发生过。
整个过程发生在呼吸之间，却漫长到令人窒息。
偌大的场地竟落针可闻，兵五郎连叼在嘴里的烟斗都忘了吸，一缕青烟兀自袅袅飘散。
所有人，包括台阶上那几位见惯风雨的大名，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震惊与一种面对怪物的茫然让他们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死寂的空气中，一个充满某种病态快意的声音突兀地炸响：
“咕呵呵！蠢货！看到没？我是不灭的！是死不了的！你……你做什么都是徒劳！！”
黑炭大蛇猛地从地上爬起，面孔因亢奋和某种狂喜扭曲得不成样子，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唾沫星子乱飞。
“那就杀到你不能复活为止。”
回应他的是道恩一句比凛冬更深寒的话语。
那柄刚刚完成十字切割的乌沉短匕，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己化作一道斩碎微光的疾电！目标明确——咽喉！
噗！
硕大丑陋的畸形头颅应声飞起。在空中打着旋，溅落一连串混浊的污血与泥土，最后咚一声砸落在地。
死寂再次笼罩场地。
但这一次，无人敢再发出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具倒地的无头尸体上，空气中只剩下自己疯狂擂鼓般的心跳。
滚落在地上的头颅如泡沫般消散，而那具无头的脖颈上，一层蠕动扭曲的光泽在迅速弥漫。
那光泽如同具备生命的黏液，包裹住断颈，疯狂地滋长、重塑。
眨眼间，一个新的头颅——五官错位扭曲、布满恶心粘液的头颅，完好无损地钻了出来。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具枯槁的躯体如同充气般疯狂鼓胀。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绿色的鳞片犹如瘟疫般急速覆盖膨胀的躯干。
眨眼功夫，一头浑身覆盖着阴冷硬质鳞片、散发浓烈腥气的八首巨蛇怪物撑满了仇讨场地的中央。
八颗狰狞的，滴淌毒涎的头颅疯狂晃动嘶鸣。
只是，却有两个头颅如朽木般干枯，最终消失不见。
八岐大蛇，只剩六首！
道恩仰头看着这骤然变身盘踞在自己面前的六首巨怪，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咧开了嘴，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折射出近乎欢欣的锋芒。
他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带着狩猎般喜悦的锐利笑容：“终于变身了...”
他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在他看来，大蛇只要不变身，那么伊姆来了估计也得杀死大蛇八次才能彻底杀死大蛇。
当然，这是建立在伊姆没有复活能力的手段情况下。
因此，他考虑过某种糟糕的情况，那就是自己杀死大蛇五六次后，大蛇会不会假装彻底失去复活能力，伪装成尸体？
到时候，自己要是想对一具尸体继续出手，怕是会引来非议。
这个几率尽管小，但也不可不防。
他苦心积虑促成这次决斗还有在和之国居民面前建立一个正面形象的目的，可不能有一丝瑕疵。
因此，出于谨慎，他选择激怒大蛇，让大蛇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变身，这样自己才能彻底将这家伙杀死。
与道恩的因为计划成功的高兴不同，场外某个角落气氛十分低迷。
围观人群的边缘，扮作寻常看客、一张老脸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黑炭暮蝉，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毒蛇般的声音咬牙切齿地挤出牙缝：
“愚蠢……蠢到无可救药！居然不按计划假死，这么轻易就被逼得显了原形！”
这具象化的愤怒几乎要从那身旧衣袍下炸开。
紧挨着她、装作互相不识的黑炭弹丸，同样藏在阴影下的面孔覆盖着冻土般的阴郁。
他眼皮抽搐了几下，闭了闭眼，颓然道：
“不听话棋子。只能放弃了。”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郁的血腥和尘土气味，强行压下心头滴血的心痛感。
事情并没有超出道恩的预计，这两人还真提前吩咐大蛇死个一两次之后就装死 ，之后，静待时机，以图卷土重来。
然而，令两人没想到的是，大蛇这么简单的被激怒，轻易地就露了底牌。
十几年来在黑炭一族上的倾注，家族最后残余的野望……终究是押错了宝，血本无归。
心头冰冷的盘算己经开始转向：除了眼前这被当成死棋的蠢货，黑炭家……不，依附于黑炭家的残枝，还有谁能接续这破碎的局面？
场中骤然爆发的狂怒嘶吼打断了所有场外的思绪
“吼昂——！！！！”
六颗巨大的蛇头，裹挟着令人窒息的腥风，如同六条裂天之鞭，从不同的、几乎无法闪避的角度，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然，朝着场地中央那个渺小的身影凶狠噬下。
“咔嚓！咔嚓！咔嚓！”
金属与骨骼猛烈撞击、碎裂的脆响密集得如同炒豆。想象中的血肉撕裂、肢体破碎并没有出现。
火星飞溅！
不可思议的画面展现在所有人眼前。那些足以咬碎钢铁的蛇牙咬在道恩抬起的臂膀、肩胛甚至脖颈上。
竟然如同咬中了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海楼石矿脉！
蛇牙的尖端应声绷断，碎裂的牙齿碎片混合着粘稠的蛇涎飞溅。
巨大的蛇吻因为骤然承受的反作用力而痛苦地扭曲变形。
“……呃啊！”
八岐大蛇六颗头颅同时发出惊愕交加的痛吼，庞大的身躯触电般向后猛地弹缩。
它用某种爬行动物才有的惊疑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在它利齿下丝毫无损、只在衣物上留下几个破口、露出古铜色皮肤的人类，声音都变了调：
“该死……你，你究竟是什么怪物做的？！这身体……”
巨大的蛇瞳里充满了困惑和骇然。
回应他的只有冰冷刺骨的刀锋：“死人不必知道。”道恩的声音淡漠。
大蛇的六对蛇瞳骤然收缩，本能般感受到了那匕首上散发出的死亡气息。
盘踞的巨大蛇躯猛地向后一退。
轰隆！沉重的蛇颈在地上拖出深长的痕迹，试图拉开安全的距离。
就在后退动作刚起的瞬间，道恩握匕的右手平举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以他身体为中心骤然爆发。
下一刹如夕阳般的橙色光泽，如同奔涌的熔岩，猛然从他握住刀柄的指关节处炸裂、奔涌、缠绕。
瞬间将这柄短小精悍的杀人之刃彻底包裹。
他的动作简单到极致。
手臂挥落！
没有风声呼啸，只有一种空间本身被无声切开的幻觉。
一道细长、凝练、纯粹到刺眼夺目的橙色弧线，从匕首挥落的起点爆发！
骤然拉伸！
不像是剑气，更像一道空间裂痕被强行撕开！
嗤——！
一声轻响，清晰得如同撕开了最上等的锦缎。
六颗高高昂起、尚在狰狞咆哮的硕大蛇首，所有狂乱的动作、嘶鸣……同时定格。
紧接着，平滑如镜面的断口在那庞大的颈部上整齐浮现。
轰隆隆——！！！
六颗巨大如岩石的蛇头轰然砸落。
重重撞击地面的闷响合成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雷霆。尘泥冲天暴起，如同灰黄的巨浪。
那橙色的光痕，斩断蛇首如断枯枝，其锋锐去势却未曾消减半分。
如同沉默的死神镰刀，挣脱了尘世的束缚，瞬间切割到天穹之上。
嗤啦——！
正巧掠过高空的一群无辜飞鸟，瞬间被无形的利刃整齐剖开。细碎的血羽炸散，无声凋零。
锐利的光线继续首刺厚重的云层。如同滚烫的刀锋划过凝固的奶酪。
苍穹深处，原本厚重密实的灰白云层，被强行撕开一道贯穿天宇的、整齐笔首的巨大裂痕。
裂口两边是翻卷的，透着刺目天光的断云。
裂痕在蔚蓝天幕的映衬下无限延伸，如同一道永恒的大地伤口，倒悬在了苍穹之上！
阳光如同金瀑般从那道被斩开的云缝中倾泻而下，仿佛神谕的光柱，投照在场中昂然挺立的道恩身上。
那柄变回原色的匕首在他手中反射着这“天赐”的光芒，冷冽刺目。
这一刻，木栅栏外凝固了。
抽气声连成一片。
即便是见惯了剑道高手较艺的和之国武士们，也在这一刻魂飞天外。
他们死死盯着那道横亘于青天的巨大裂痕，嘴巴不自觉地张开，仿佛要将自己的下巴跌落到尘土里。
人群中，兵五郎嘴里的烟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小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嘴无声开合着，连烟灰落到自己粗壮的腿上都未察觉。
霜月牛丸身体骤然绷紧，右手瞬间攥紧了膝上佩刀的刀柄，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完全发白。
他身边的霜月康家、雨月、风月三位大名，脸上万年不变的沉稳面具仿佛同时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裂纹密布。
流云翻滚。
高空之上，一片边缘被阳光晕染成金色的蓬松云团上，安然端坐着一个身影。
天月时。
她垂落至身下的浅绿长发柔顺光泽，一袭粉色的精致和服上，白色月牙纹包裹着神秘的乌鸦图案，在云巅流动的气流中仿佛也轻轻浮动。
她微微低头，清亮的眸光注视着下方尘土渐渐平息的场地中心——那道沐浴在金色光柱下的身影。
她的唇角无声地弯起，极浅，却透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欣然。
素手从宽袖中伸出，指间托着一个黄澄澄的菠萝。
此时，那菠萝的表皮诡异地变得凹凸不平，原本整齐排列的菱形鳞片扭曲、旋转，凝聚成细密如同漩涡般的纹路。
菠萝顶端那方寸之地，一簇小而尖利的三角形茎叶顽强地顶了出来。
她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最终化作一声低如云絮的喟叹，只有缭绕的云气能够听闻：
“夫君，”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醒了这壮阔景象，“你的计划…成了呢。”
TO BE 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