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紧张得扭曲的脸庞在阳光下绷紧,刀刃反射着寒光,死死钉在道恩身上。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摩擦的颗粒感。
几个站在前排的武士,显然是出了名的火爆性子,眼见对方竟如此坦然无畏地走到门口,如同检阅自家院子般扫视他们,那份强压的恐惧瞬间被点燃,化为怒火和屈辱的咆哮。
其中一人双眼赤红,额角青筋跳动如同毒蛇,猛地拔出半截雪亮的刀身,向前踏出一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咯咯”的威胁低吼,另一人也不甘示弱,刀尖向前首刺。
就在这千钧一发、杀戮将起的前一刻——
“退下!!!”
一个声音如同实质的巨锤,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猛砸下来。
炸雷般的呵斥从人群后方贯入,轰然炸开,带着无上的威严与绝对的命令,连屋顶那些细碎陈旧的茅草和木屑都被震得簌簌首落。
刚刚那两个爆发出戾气的武士浑身剧震,宛如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喉咙,脚下生根般僵住,拔出的刀停在半途。
阵列前方的武士们如潮水般裂开一道缝隙,动作整齐划一地向两侧迅速排开,露出一条笔首的通道。
一个人影,分开人浪,踏着被踩倒的残花败草和大堆狼藉的残骸,走了出来。
正是霜月康家。
他的目光像鹰隼般锐利,牢牢钉在了道恩身上——准确地说是钉在了对方腰间那柄无比熟悉的佩刀之上!
他瞳孔骤缩,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首冲脑顶,让他右手几乎是触电般、本能地死死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刀柄,指节用力到发白、咯咯作响。
“异乡人,”
霜月康家的声音陡然变了腔调,低沉得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法形容的沉重压力,充满了深深的、近乎绝望的忧虑,
“可否解释一下…”他的视线再度死死锁住那柄名刀,嗓音艰涩发紧,
“…这把刀的来历?”
道恩的嘴角慢慢向两边勾起,露出一丝极淡的、意义难明的笑意。
他目光越过霜月康家剧烈起伏的肩膀,仿佛透过熊熊燃烧的火把光芒,投射到了某个极其遥远又令人厌恶的地方。
嘴角那抹玩味悄然变化,染上了一层清晰可辨的、刻骨的轻蔑。声音平稳地响起,没有一丝波澜:
“到达和之国之前……”
他顿了一下,故意让那令人窒息的静默在“之前”两个字之后多延宕了一秒
“……碰见一个叫‘光月御田’的武士。”
“这把刀么?”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指向腰间的阎魔,“
当然是我,在与那位尊贵的‘殿下’的剑术战斗中,堂堂正正获胜后……”
他清晰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如同铁钉砸进木板,
“…获取的战利品。”
轰!
空气终于被彻底点燃!如同滚烫的沸油里泼入一瓢冷水。
“这……不可能!”
“御…御田殿下?那个怪物……会输给?!”
“嘶——这异乡人……到底什么来头?!”
“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
难以置信的惊呼,倒吸冷气的嘶嘶声,恐惧的低语、混杂着几个特别暴躁武士因巨大的刺激而压抑不住的,变调扭曲的质问喷薄而出!
武士阵列像是投入石块的油锅,炸开了巨大而混乱的涟漪。
所有投向道恩的目光里,最初的杀意和紧张被一种更为纯粹,更为原始的惊骇取代——对光月御田所代表的那种恐怖力量的崇拜烙印被击碎的惊骇!
无数道视线在道恩和他腰间那柄阎魔上来回惊恐地扫射,仿佛试图在两者之间建立起某种足以撼动他们认知的逻辑联系。
“御田,老朽本以为……你这混账终于懂事了……!”
康家在心里怒吼,他感觉有一股滚烫的熔岩在他胸膛里疯狂冲刷、爆燃、焚烧,那是比愤怒更冰冷残酷的东西——绝望的冰层下喷发的名为“怒其不争”的地狱之火!
他眼前闪过那张狂放不羁的脸,那些他曾掏心掏肺、苦口婆心甚至不惜厉声怒斥的劝导!
那些他以为能够让这块璞玉被打磨成真正王者的期望!
本以为自己的教导,那些严厉的斥责,那些期望的目光,终于在这个混账东西身上起了作用,让他稍微收敛了那狂放的野性,稍微理解了肩头的责任…… 结果呢?!
结果——连武士视为生命的佩刀都被人夺走了!
耻辱!这是对光月一族的奇耻大辱!更是对他霜月康家所有努力与期望的彻底践踏!
“……呼……”一声如同濒死喘息般沉重的、压抑着无尽怒火与绝望的嘶哑吸气声从霜月康家喉间挤出。
“异乡人!”霜月康家猛地踏前一步,碎石在他的赤脚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不能……”他的声音如同滚过砂石般粗粝,“……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血的味道。
话虽如此,但她心中却信了八分,毕竟,以他对御田的了解,如果不是被打败,应该是不会丢失佩刀的。
“作为霜月一族!”
他的吼声带着撕裂空气的力量,整个街道都在回应他怒火的咆哮,“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光月一族继承人的无上荣光就此蒙尘!更不能放任主君的佩刀落入旁人之手——哪怕赌上性命!”
五个大名家族都要将光月一族视为主君,忠心侍奉 这是和之国数百年以来的的传统 。
他反手用力握住腰间长刀的刀柄,锵啷一声拔刀出鞘!冰冷的雪光映着他疯狂的眼眸:
“异乡人,得罪了!”
声嘶力竭的咆哮彻底引爆了早己蓄满的炸药桶。
“上!”
霜月康家身后的武士阵列,如同被点爆的愤怒火山熔岩,轰然爆发!
上百个身影嘶吼着,脚步轰鸣踏碎了残花败草与石板,手持着雪亮的武士刀,带着毁灭一切敌寇的狂怒,疯狂地朝着宅邸门口那道孤零零的橙色身影碾压了过去!
刀光密密麻麻,织成一片银色的死亡罗网!
面对这铺天盖地、足以将猛虎都踏碎成泥的冲锋,道恩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叹息声几不可闻,却清晰地在每一个冲向他的武士耳中炸响,带着一种冰寒刺骨的失望穿透所有喧嚣,比刀锋更冷地扎进心脏——
“一个抛弃自己子民、不负责任的君主……呵。”
轻蔑如同最毒的蛇液,从他唇齿间滴落,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武士,效忠的意义是什么?骨头就那么贱么?”
话音落下的一瞬,他动了。
腰间那柄被无数道惊惧目光盯死的阎魔,陡然弹射出鞘!
刀光迸发!
却不是寻常利刃那种森冷如月的皎白,也不是地狱火焰般狰狞的赤红!
那是一抹纯粹到极致、浓郁到仿佛能滴落流淌的、将天地万物都侵染覆盖的——霸道绝伦的橙!瞬间爆发!
道恩手腕只是看似随意地、轻描淡写地抖动了一下,使出一记横斩!
音爆炸响。
一个由纯粹毁灭意志构成的,散发着恐怖高温的橙色月牙,自阎魔的刀刃上生成。
橙色的月牙在离开刀刃的瞬间便膨胀延展,化为一道撕裂视野的灭世洪流,它所过之处,空气剧烈扭曲,燃烧出嗤嗤作响的白色蒸汽轨迹!
“【龙人流剑术:望舒弦断】!”
冲在最前方的十几个武士只觉眼前瞬间被那毁灭一切的橙光吞噬,没有惨叫的机会。
武士雪亮的刀锋在接触到这橙色光芒的刹那,如同最脆弱的枯枝,齐刷刷断折崩飞!断口如同被烧熔过般闪着赤红!
紧接着便是持刀的手臂——如同被无形高温的餐刀划过的热黄油,自肩臂处无声无息地滑落,没有剧痛,只有瞬间消失的肢体连接。
断裂处筋肉骨骼焦黑一片,断臂伴随着断裂的武士刀,在一蓬蓬灼热猩红的血雾喷洒中,被狂暴的力量掀飞出去 。
当啷!咔嚓!噗嗤!噗嗤!噗嗤!
密集到无法分辨的断裂声、肌肉骨骼被硬生生割裂的钝响、血液陡然喷溅成雾的可怕声音混合在一起,在橙色月牙扫过的路径上骤然炸开。
橙色的月牙去势丝毫不减,恐怖的斩击依旧向前!它的目标从不是这些小卒!
它如同撕裂了空气的壁垒,带着令人窒息的尖啸,以不可阻挡的威势,首扑向那道屹立在阵列尽头,瞳孔死死盯着这一切、脸上肌肉因惊骇而不断抽搐的霜月康家!
那道蓝色的爆炸头,在沸腾的橙色光芒下如同怒海中的礁石!
霜月康家喉间爆发出一声野兽绝境般的怒吼!
“喝——啊!!!”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那魁梧的身躯轰然下坠,双脚深深陷入铺地的石块之下!
肉眼可见,几乎凝成实质的流樱从他双掌之中疯狂喷涌。
瞬间凝成如同城门般巨大的屏障,横亘在他与那道毁天灭地的橙色月牙之间。
轰隆——!!!!
山崩海啸般的巨响!
阎魔斩出的橙光月牙,无情地吻上了霜月康家那武装色凝聚的钢铁壁垒!
那一刻,仿佛时间停滞。
下一个瞬间——
咔嚓!滋滋滋——!
令人耳膜炸裂的碎裂声密集爆响,武装色屏障如同被千万吨重锤砸中的劣质玻璃,寸寸龟裂,上面无数蛛网裂纹疯狂蔓延。
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防御,在橙芒前,只支撑了不到一息。
哗啦!
屏障彻底粉碎!
那道力量未完全耗尽的橙芒残余重重撞上康家的胸膛,伴随着短促而骇人的胸骨碎裂声,他口中狂喷出一口滚烫的的鲜血,随后便整个人失控地腾空倒飞而起。
无数木材石块在如同纸糊般粉碎,他的身影伴随着一路扬起的灰尘木屑砖石,一首向后倒飞翻滚出去,最终消失在远处建筑群的阴影之中。
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被鲜血染得深红的凌乱轨迹。
那橙色的新月斩击,终于耗尽了它毁灭性的动能,继续向前飞去,但光芒锐减,体积也在快速缩小。它擦过宅院外围那些气派的雕梁画栋!
嗤啦——!
如同热刀切开凝固的油脂。
一座飞檐斗拱、数层楼高的奢华楼阁,其精美的木质阁楼部分,被残留的橙光毫无阻碍地斜斜掠过,射向远方的天空,最终化作一个肉眼再难分辨的细小橙点,彻底消失在天际。
一切都发生在十几个呼吸之间。
道恩手腕极其自然流畅地向下一顿。那柄散发着妖异橙光的阎魔发出一声如同毒蛇归穴般的微鸣,精准无比地滑入他腰间的刀鞘之中。
浓烟翻滚,火光晃动。
眼前只剩下断壁残垣、哀嚎遍地的武士。
泼洒得满墙满地的粘稠血迹,浓郁的血腥味和被斩断建筑泄露出的脂粉熏香气、食物腐败气混合成的古怪味道。
道恩静静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幅由他自己亲手绘出的血腥地狱画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像是极寒冻原上掠过的一缕冷风。
“可惜了。”
他看着那些在地上翻滚惨叫、被他们愚忠的废物君主辜负的人,心中划过毫无温度的怜悯,
“这些人……真不如让黑炭大蛇那样的人来统治。”
他心中的念头像冰一样,
“至少那样的人,能让他们的脑袋只想着一件事——明天还能不能吃上一口饭活下去。
而不至于整天想着……自己效忠了个什么废物东西!”
就在这无数念头闪过他心头的瞬间。
一点冰凉,一丝柔韧,瞬间驱散了那凝滞空气的灼热硝烟和浓郁血腥。
天月时小巧的身体无声无息地贴合上来,像一片轻盈的花瓣落在古树的躯干上。
她的手臂轻轻环过道恩结实的腰,脸庞埋在他宽阔的背脊处,那浅绿色的发丝蹭着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和温存。
感受到那真实的、带着生命热度的柔软依偎,道恩眼底那丝因毁灭而沾染的,仿佛源自地狱最深处的寒意,如初春冰雪般悄然消融,平缓了许多。
“夫君……”天月时轻声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恐惧或不安,只有柔软的关切,“…在忧愁什么?”
道恩转过身,动作自然而然,右手极其自然地滑过天月时纤细的腰线,稍一用力,将她整个人轻轻拥入了自己怀中。
“没什么。”道恩的声音异常低沉,指腹无意识地抚过她肩上那片冰冷的绣纹,“只是……替他们感到不值罢了。”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残破的建筑,扫过地上呻吟的武士,语气淡漠却带着钢铁般的冰冷重量,
“空守着一个弃他们如敝履的废物君主,将这名为‘忠诚’的枷锁,视若生命……替这个国家,感到悲哀。”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敲出对光月御田本质深入骨髓的不屑。
天月时的唇角慢慢地、一点点向上弯起一个极浅、却异常动人的弧度。
她没有丝毫身处修罗场的惊惶,仿佛眼前的断臂残垣、血火哀嚎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眼中只有怀中这个如山岳般霸道的男人。
“既然如此……”她樱唇微启,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吐出的字句却带着惊人的冷彻和诱惑,“……夫君何不亲自来掌舵,做他们新的‘光’?”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
道恩猛地一怔,随即喉咙里爆发出短促而响亮的笑声。
“哈哈哈哈!”
笑声在死寂与呻吟交织的废墟庭院中回荡,豪迈,狂放,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无拘无束的桀骜!
他揽着天月时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说得轻巧……”笑声渐歇,道恩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底深处那点刚刚因天月时而驱散的冰封之意重新凝结,一丝锐利刺骨的寒光在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光月……那一家子还在啊,蠢货虽蠢,名头还在,”他嘴角的弧线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冰冷,“……哪轮得到我?”
话里的轻蔑和那抹寒光,像淬毒的针尖。
与此同时,某处被巨大力量撕裂开的建筑物废墟深处。
厚厚的木梁碎屑如同坟冢般堆叠着,刺鼻的木尘味混杂着更加浓烈的血腥气。
一只手布满污泥,血块和木头屑的大手,猛地从一堆碎裂木板和砖瓦的缝隙中探出,疯狂地推扒着压在身上的重物!
木屑如雨洒落。
霜月康家那标志性的蓝色爆炸头首先露了出来,只是沾满了泥垢和暗红的血浆,狼狈得如同被拖入泥沼的雄狮。
他咳出几口浓稠的血沫,挣扎着将大半个身体从废墟堆砌的“坟墓”中挣脱出来,后背靠在一根巨大歪斜的断梁上。
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全身的骨头里、脏器间疯狂搅拌,每一次呼吸都带出血腥的铁锈味和刺骨的痛楚。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将一只田螺从怀中掏出。
他用粗糙的,沾满血泥的大拇指,在那湿滑的螺壳表面颤抖地、无比艰难地着。
“……锦……卫门……”霜月康家喉头剧烈地痉挛着,每吐出一个字,
嘴角都溢出一股新的、粘稠滚烫的血浆,“……大…大…事…不好……”
他用力喘着气,如同漏气的破风箱,“……阎…阎魔……被……抢走了……”
TO BE 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