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月光像一层薄霜铺在斑驳的院墙上,将"苏宅"两个褪色的金字映得惨白。他举起微型摄像机,镜头扫过门楣上结满蛛网的雕花,突然定格在门环处——那对铜狮子的眼睛,竟在黑暗中泛着血色的微光。
"各位观众朋友,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七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手电筒光束扫过门缝,看见里面荒草萋萋的庭院,"根据都市传说,这座民国古宅每到月圆之夜……"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突然掀开他后颈的衣领。摄像机剧烈抖动起来,画面里突然闪过一抹艳红。陈默猛地回头,身后只有被风吹动的槐树枝桠,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如同枯骨。
冷汗顺着脊椎滑落。他本不该在交稿截止日来这种鬼地方,但编辑的催命短信还在手机里跳动:"再写不出爆款,你就等着卷铺盖滚蛋!"作为三十八线编剧,陈默太清楚这个行业的残酷——上个月同期入行的李想,己经因为连续三个月零产出被扫地出门,现在据说在横店当群演。
"怕什么,都是封建迷信。"他给自己壮胆,用力推开虚掩的朱漆大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惊起几只蝙蝠从梁上扑棱棱飞走。腐朽的檀香味混着潮湿的霉气扑面而来,陈默捂住鼻子,镜头扫过满地碎瓦,突然在正厅前的石阶上定格。
那里摆着半截残破的龙凤烛台,蜡油凝结成诡异的形状,像是无数只交缠的手臂。更诡异的是烛台旁的青砖上,用朱砂画着半幅未完成的符咒,笔画歪斜如血泪。陈默蹲下身细看,突然觉得后颈发凉,仿佛有冰凉的呼吸喷在耳畔。
"这位公子,可是来赴百年之约的?"
娇柔的女声让陈默浑身剧震,摄像机"啪嗒"掉在地上。他踉跄着转身,看见回廊转角处站着个穿大红嫁衣的女子。月光从她身后倾泻而下,勾勒出窈窕身影,金线绣的并蒂莲在裙裾上泛着幽光,头冠垂下的珍珠流苏遮住了半张脸。
"我、我走错路了……"陈默后退着撞到门柱,却见那女子提着裙裾款款走来。绣鞋踏过满地枯叶,竟未发出半点声响。随着她走近,陈默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像是檀香混着新鲜血腥,令人头晕目眩。
"公子莫怕。"女子在三步之外停住,珍珠流苏轻轻晃动,露出小半张脸。陈默的呼吸瞬间停滞——那是一张怎样的容颜?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唇角一点朱砂痣,在月光下艳得惊心动魄。可当他想细看时,流苏又垂落下来,遮住了那抹妖异。
"这宅子荒废百年,怎会有姑娘在此?"陈默强迫自己镇定,手指悄悄摸向裤兜里的十字架。这是他来之前特意准备的,听说西方圣物能镇压邪祟。
女子忽然轻笑,声音像银铃碎在玉盘上:"公子不是第一个来寻我的人。三年前有个书生,五年前有个画师,他们都说要带奴家离开这鬼地方……"她忽然掀起裙摆,露出脚踝上锈迹斑斑的铁链,"可最后,都成了这井底的新泥。"
陈默这才注意到她身后那口枯井,井沿长满青苔,井口垂着几缕乌黑的发丝。夜风忽然转急,吹得井中传来呜咽声,像是千万人在同时哭泣。女子伸手拂开面上流苏,陈默终于看清她的全貌——那半张脸美得倾国倾城,另半张却爬满蛆虫般的缝合线,皮肉外翻处渗着黑血。
"啊!"陈默惨叫着连滚带爬往门外冲,却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回头时,那女子己站在他面前,腐烂的半张脸突然裂开笑纹:"公子别走啊,良宵苦短……"
腐臭的气息喷在脸上,陈默感觉脖颈被冰凉的手指掐住。就在他以为要命丧于此时,女子忽然皱眉:"你身上……有活人味?"她突然松开手,陈默瘫坐在地,看见她指尖沾着自己的血——方才挣扎时,十字架在他掌心划了道口子。
"原来如此。"女子舔去指尖血迹,缝合线下的蛆虫簌簌掉落,"竟是圣物护主。看来公子与我有缘,不如……"她忽然扯断脚踝铁链,锈铁落地发出清脆声响,"与奴家玩个游戏?"
陈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进西厢房。房中陈设竟不染纤尘,红烛高烧,鸳鸯锦被整齐铺在拔步床上。女子将他推坐在紫檀木椅上,自己斜倚在妆台前,铜镜映出她残缺的脸与完好的半面,形成诡异的对称。
"公子可知,这宅子为何叫苏宅?"她执起螺子黛描眉,动作优雅如画,"百年前,我是这宅子的九小姐。大婚当夜,未婚夫带着道士将我活埋在井底,只因算命先生说我是九阴之体,活人献祭可保他家百年富贵。"
朱砂笔突然折断,女子猛地转头,完好的右眼流出血泪:"他们在我嫁衣上缝了九百九十九根银针,说这样魂魄永世不得超生。可他们没想到……"她突然出现在陈默面前,腐烂的半张脸几乎贴上他的鼻尖,"百年后,会有个生辰八字与那负心汉一模一样的人送上门来。"
陈默想逃,却发现西肢被无形的丝线缠住。女子指尖掠过他颤抖的唇:"别怕,这次我会好好疼你。"她忽然张口,嘴里竟伸出条血红信子,舔过陈默耳垂时,他听见自己灵魂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声响。
红烛爆出灯花,锦被无风自动。陈默看着女子褪去嫁衣,露出布满缝合线的躯体,每道伤痕里都嵌着发黑的银针。当她上来时,陈默突然瞥见铜镜里的景象——自己正被红衣女子压在身下,可镜中人的脸,分明与那腐烂的半张一模一样!
"现在换你了。"女子在他耳畔低语,信子钻进他衣领,"把你这身臭皮囊借给我……"陈默感觉有冰凉的液体滴在胸口,低头看见女子心口插着把桃木剑,剑柄处刻着繁复符咒。他刚要尖叫,就被信子堵住了嘴。
子夜钟声从远处传来,古宅忽然剧烈震动。陈默在颠簸中看见房梁垂下无数白绫,每条上都挂着穿嫁衣的女尸,她们的脸都长着同样的缝合线,齐刷刷转向他这个方向。女子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腐烂的半张脸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森森白骨。
"来不及了……"她将陈默推倒在供桌上,供品滚落一地,露出下面发霉的牌位。陈默在混乱中摸到块冰凉的玉佩,借着月光看清上面刻着"陈文远生辰八字"——正是他剧本里那个负心汉的名字!
"原来是你!"女子夺过玉佩,指甲突然暴长三寸,"我等你百年,就是为了今天!"她将玉佩按进陈默心口,陈默顿时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供桌上的蜡烛全部变成绿色,映得满屋牌位上的名字都在蠕动。
陈默在剧痛中看清那些名字——李慕白、王景桓、张子谦……都是他剧本里用过的化名。女子骑在他身上大笑,每根银针都开始渗血:"你以为改头换面就能逃过?从你踏进宅子那刻起,因果就己经注定!"
井底突然传来锁链铮鸣,陈默感觉有无数双手在拉扯他的魂魄。女子忽然僵住,腐烂的半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完好的半面开始溃烂。她惊恐地摸向自己脸庞:"不可能……这不可能!"
月光突然大盛,陈默看见女子身后浮现出无数道虚影——那些都是百年间被她害死的男子,此刻正顺着她体内的银针往上爬。最前面的虚影突然扑向女子,陈默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陌生的声音:"轮到你了,九娘。"
古宅在晨曦中化为灰烬,陈默躺在焦土上,掌心握着半块玉佩。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他艰难地转头,看见朝阳下有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在烧焦的门框上系红绳,唱着古老的童谣:
"红盖头,银针绣,九百九十九不够。活人坟,阴阳扣,百年轮回等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