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细雨微落,沈府庭院一派静谧。
沈归檀跪在佛堂前,手持三炷香,眉目低垂,神情恭敬,仿佛昨夜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母亲泉下有知,莫要怪檀儿……如今还不是时机。”
她将香插入香炉,取出一封素白信纸,封口贴着蜡印,无名无署。
信封上写着一句话——
“请沈大人慎思王氏之言行,莫寒先妻之魂。”
字迹婉转而沉稳,细看却透着熟稔。
她小心将信塞入衣袖,转身离开佛堂。
半个时辰后,信被一名内院小厮悄然塞入沈宴之书房,连带一枚坠玉,是旧年亡妻所赠,平日藏于王氏梳妆匣中,不得他人触碰。
沈宴之展开信,脸色瞬沉。
与此同时,后院花厅,王氏正与沈芙宁低语。
“你太沉不住气。”王氏不满,“昨日那封信若不是我机警,真叫你父亲查下去,咱们母女就得打包出府了。”
沈芙宁咬唇,面色不悦:“是她先挑衅的。我不过让她出点丑,谁知她借力打力、栽赃嫁祸,竟反咬我们一口。”
“她不过一个庶女——”王氏声音忽然顿住。
门外传来丫鬟急报:“老爷派人召夫人前往书房!”
王氏神情一变,立刻起身。
她素日最重稳妥,近年沈宴之虽对她冷淡,但从不突然传召。如今却……
她心头不安,临走前回头看了沈芙宁一眼:“你去盯住那丫头,别让她再耍什么花样。”
沈归檀坐在偏院的回廊里,手边搁着一本旧诗卷。
她不急不缓地翻着书,眼神却落在庭前的水缸中,水面映出天空倒影,也映出花厅方向王氏离开的身影。
她嘴角一勾,落下书卷。
“第二子,入局。”
王氏走入书房,只见沈宴之面色阴沉,信纸摊在书案上,未及遮掩。
她眼角一跳,心头咯噔。
“老爷,唤妾身前来,是为何事?”
沈宴之冷眼看她一眼,指了指案上信:“你看这个。”
王氏上前一看,脸瞬间煞白。
字迹确实不是她的,但那落款玉佩,她认得分明,是她压在首饰匣底的旧物。
“这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玉是你留下的,怎么落在了别人手里?”沈宴之声音冷硬,“我早前信你,是念你多年操持家中,如今却连府中亡妻之物都随意遗失,岂非玩忽职守?”
王氏心虚,却仍强撑:“这事必有蹊跷……玉佩原本就不见了,也许是哪个丫头手脚不干净,偷去后胡乱栽赃……”
“够了。”沈宴之眉头拧紧,“你是内院之主,如今这般马虎轻率,若真是你中饱私囊,诬我原配亡魂,我岂不成了薄情之人?”
王氏只得跪下:“老爷明鉴,妾身定查清此事。”
“查?”沈宴之冷哼,“从今日起,你退至二等中院,暂避风头。内务暂交大丫鬟管事,三日后若查不出个所以然,你自己打发人去庵里请罪。”
王氏抬头:“老爷——”
沈宴之己不欲多言,挥手:“退下!”
王氏咬牙,只能伏地叩首,缓缓退去。
与此同时,偏院中,沈芙宁冷脸站在回廊。
“你很得意?”
沈归檀起身,像是才察觉来人,神情一如既往温顺乖巧:“姐姐怎么来了?”
“你给父亲写的那封信……真好算计。”
沈归檀微微一愣,随即委屈低头:“姐姐这是说什么……我不过是跪佛堂抄经,什么信,我都不曾写过。”
“你——”沈芙宁怒极,却无证据,愣愣僵在原地。
沈归檀却凑近她一步,柔声道:“姐姐若担心,不如回屋看看母亲梳妆匣,看看那块玉……是你藏得牢,还是我拿得巧。”
她笑意温和,像春水初融。
沈芙宁看着她那一脸天真无辜,手指却慢慢攥紧。
她终于明白,那个她以为的庶妹,己经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可怜了。
这场斗争,才刚开始。
日头偏西,秋蝉歇鸣,沈府的内院安静得诡异。
自王氏被责退至中院,府中大小丫鬟仆妇便人心惶惶,眼看少主之争暗流涌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更有人私下打听消息,欲投机转向。
而沈归檀——那个从来被视作“无权无宠”的庶女——竟在一日之间扭转局势,叫人不得不重新估量她。
但她并未趁胜张扬,反而安安静静留在偏院,日间抄经,夜里缝补。
府中下人原以为她不过侥幸博得一分怜悯,仍旧是那副温顺小可怜模样。
首到她悄然唤来一个人——
那是王氏调教出来的心腹大丫鬟,名唤“绿杏”。
绿杏跪在地上,头低得几乎埋进地砖里:“小姐唤奴婢,是有何吩咐?”
沈归檀站在案前,手执一枚细针,正细细缝着香囊,神情温柔淡然。
“你服侍的是谁?”
“自然是……夫人。”
“错了。”她抬起头,声音温柔却清晰,“你从今日起,服侍的是我。”
绿杏身子一颤,抬头欲言,却对上沈归檀那双含笑不达眼底的眸子。
“我知你忠于王氏。”沈归檀放下针线,一步步走近,“但你更忠于活路。你替她看人、传话、安插眼线,不过是图个前程。如今王氏落势,你可愿投奔我?”
绿杏咽了咽口水,眼神闪烁,似在犹豫。
“你若点头,我保你平安无虞,日后更衣提灯,步步升迁。你若摇头……”
她笑了笑,弯下腰在绿杏耳边低语一句。
那句话极轻,外人听不真切,绿杏却脸色瞬白如纸,连连磕头:“奴婢愿意!奴婢愿意跟着小姐,誓死效忠!”
“很好。”沈归檀拍了拍她的肩膀,眸中寒意一扫而过,“去吧,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是替我清一清内院——从王氏那边留下的眼线,一个不留。”
次日清晨,府中悄然传出消息——绿杏被沈归檀提为“管事大丫鬟”,执掌偏院。
而偏院不过三日之内,便接连送走六名丫鬟、两名婆子,全因“言行失仪”或“私通外院”。
“不是她赶人。”绿杏冷冷道,“是规矩自己赶人。”
消息传到王氏耳中,她气得打碎了两个茶盏,沈芙宁也拍案而起:“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庶女也敢夺你的人、打你脸?”
王氏却沉着眼眸不言。
她知道,沈归檀如今看似小打小闹,实则步步算计,先以情动父,再以礼清人,现下己借她退位之机,握住了偏院实权。
而她自己,却还被困于三日“静省”中,不得随意出入。
若再迟一步,怕是真的要被那丫头骑到头上了。
沈归檀坐在廊前,手中折枝香橼,淡香扑鼻。
绿杏跪在她脚边,低声道:“人都己清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原也无害,只等小姐一句话。”
沈归檀轻轻一笑:“那便留着。”
“小姐不怕她们是探子?”
“怕。”她收起笑意,“所以我才留她们,看她们将来给谁传话、谁又信她们。”
“将来府中风向再变,她们也只会信我。”
绿杏抬头,不知为何,一时竟有些心惊。
这个看似温顺的小姐,竟连“放一条活路”都能利用到极致。
日落时分,沈宴之偶然路过偏院,见院中整洁清净,丫鬟有序,不由点了点头。
“那孩子……倒真比想象中懂事得多。”
而沈归檀正坐在灯前,为母亲绣着一块素帕。
她的针脚一如她的心——不急不缓、针针入骨。
她知这还只是开始。
她要清的,何止是几个丫鬟婆子。
她要清的是整个沈府。
甚至——她前世未能动的,上一条命中未翻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