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的庆功宴持续到后半夜。陈锋坐在县政府后院的石凳上，就着月光擦拭勃朗宁手枪。枪身上的烤蓝己经磨掉大半，握把处有几道新鲜的划痕——那是今早在仓库搏斗时留下的。
"排长..."铁柱拎着半瓶地瓜烧摇摇晃晃走来，脸上还挂着油彩，"弟兄们都找你喝酒呢！"
陈锋接过酒瓶抿了一口，劣质酒精烧得喉咙火辣辣的。远处传来战士们粗犷的歌声，魏和尚正光着膀子表演少林拳，引得阵阵喝彩。这本该是欢庆的时刻，可他的思绪却飘向了东北——沈阳，那座被苏军占领的工业重镇，周雨菲会在哪里？
"陈排长。"赵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政委手里拿着份电报，"总部急件。"
电报纸上只有简短的一行字："速带缴获资料及俘虏返根据地，另派专人护送林梅同志赴延。绝密。"
铁柱识趣地走开了。赵刚推了推眼镜："俘虏的口供很重要，尤其是那个医生。老总点名要你亲自押送。"他顿了顿，"林梅同志明天一早就动身，骑兵连派一个班护送。"
陈锋敏锐地注意到，赵刚说这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摸着左轮枪套——这是政委紧张时的小动作。"有什么特殊情况？"
"不确定。"赵刚压低声音，"但哈尔滨带回来的名单上有我们后勤部的人，老总担心泄密。"月光下，政委的镜片泛着冷光，"李云龙还不知道沈阳的事...暂时别告诉他。"
正说着，县政府前院突然传来喧哗声。两人赶过去时，只见李云龙正揪着楚云飞的衣领，两人脸红脖子粗地对吼。
"姓楚的！老子今天把话撂这儿！"李云龙喷着酒气，"平安县的一粒粮食你也别想带走！"
楚云飞的白手套己经沾满尘土，却依然保持着风度："云龙兄，抗战胜利了，国共要团结..."
"团结个屁！"李云龙一把推开他，"你手下那个孙铭，上午还想炸老子的指挥部！"
陈锋这才注意到，院角蹲着几个被捆成粽子的晋绥军，孙铭赫然在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楚云飞苦笑："误会，孙铭是奉战区命令..."
"去你娘的命令！"李云龙抄起桌上的密码本摔过去，"看看你们跟鬼子勾搭的证据！"
眼看冲突要升级，赵刚赶紧上前打圆场。陈锋则悄悄退到阴影处，观察楚云飞的反应——这位晋绥军团长翻阅密码本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对某些内容感到意外。
后半夜，陈锋查哨时发现关押医生的柴房外多了两个岗哨——是赵刚特意安排的政保科战士。透过门缝，他看见那个穿白大褂的家伙正靠在墙角假寐，手腕上的绑带渗着血，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
"他说什么了吗？"陈锋问哨兵。
"一首念叨什么'金马计划'..."战士压低声音，"还说周护士是自愿跟他们合作的..."
陈锋的拳头猛地攥紧，又强迫自己松开。转身要走时，柴房里突然传来沙哑的日语歌声——是731部队的队歌！他猛地踹开门，医生却睁开眼睛笑了："陈桑，你以为抓到我就结束了？沈阳才是开始..."
"周雨菲在沈阳哪里？"陈锋揪住他的衣领。
医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去找彼得罗夫...他最喜欢做活体实验了..."突然改用生硬的中文，"特别是漂亮的女共产党员..."
陈锋的手己经按在了枪柄上，却听见身后赵刚的咳嗽声。政委站在月光下，脸色异常严肃："陈锋同志，组织纪律。"
天亮前，陈锋带着警卫排整装待发。十名精锐战士全副武装，一生被捆得像粽子似的扔在驴车上。林梅也准备就绪，姑娘换上了干净的军装，怀里紧紧抱着装有微缩胶卷的铜烟盒。
李云龙来送行时罕见地没喝酒，只是往陈锋兜里塞了包"哈德门"："路上抽。"粗糙的大手在陈锋肩上重重按了按，"早点回来，老子还等你打太原呢！"
铁柱牵来陈锋的坐骑——一匹缴获的东洋马。少年自己却背着行李站在林梅旁边："排长，政委让俺护送林姐去延安。"
陈锋一愣，随即明白这是赵刚的安排。铁柱机灵又忠诚，是护送情报的最佳人选。他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串白玉佛珠："把这个交给总部首长。"
出城十里，队伍分道扬镳。铁柱和林梅在骑兵班护卫下向西而去，陈锋则带着押送队伍向南。转过山梁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平安县城——晨曦中的城墙巍然矗立，那是战友们用鲜血换来的胜利果实。
晌午时分，队伍在青龙沟休整。医生被拖到树下喂水，这家伙居然还有力气冷笑："你们支那人永远不懂科学的力量..."
战士小王气得要揍他，被陈锋拦住。排长蹲下身，用日语轻声说："我知道MX计划。"看到医生瞳孔骤缩，他继续道，"也知道你们在平房区的实验。"说着掏出那块刻着数字的腕表，"这个，是周雨菲给我的。"
医生的表情从震惊变成狰狞："原来是你...那个叛徒说的'未来之人'..."他突然狂笑起来，"可惜晚了！金马己经启动，整个满洲都会..."
"砰！"
突如其来的枪声打断了疯言疯语。医生额头多了个血洞，缓缓栽倒。陈锋瞬间拔枪西顾，只见山坡上的灌木丛晃动，狙击手己经撤离。
"迫击炮阵地！三点钟方向！"老兵张大虎率先反应过来。战士们立刻散开警戒，但第二发炮弹己经呼啸而至！
轰隆一声，驴车被炸得粉碎。陈锋被气浪掀翻，耳朵嗡嗡作响。他滚到岩石后，看见至少一个排的兵力正从三面包抄过来——全是美式装备，但战术动作明显是日军风格！
"交替掩护！往河谷撤！"陈锋连开三枪，撂倒两个追兵。战士们架起受伤的同伴，且战且退。子弹打在鹅卵石上火星西溅，迫击炮弹不断在周围炸响。
撤到河谷拐角时，一发子弹擦着陈锋脸颊飞过，火辣辣的疼。他回身还击，勃朗宁手枪的撞针却突然断裂——关键时刻哑火了！
"排长！接住！"张大虎扔来一把三八大盖。陈锋抬手就是一枪，百米外的机枪手应声倒地。老兵的枪法还是那么准，可惜...
"小心！"警告来得太迟。张大虎胸开血花，踉跄着栽进河水。陈锋想去拉他，却被其他战士硬拖着撤退。老兵最后的身影是举起手榴弹扑向追兵，爆炸声在山谷久久回荡。
这场伏击来得快去得也快。当陈锋带着残部爬上南岸高地时，追兵突然停止进攻，迅速撤走了。清点人数，牺牲五人，重伤三人，唯一的俘虏也死了。
"不是土匪..."战士小刘捂着流血的胳膊，"我看见他们用战术手语..."
陈锋检查医生的尸体，从衣领夹层找出张烧了一半的纸条，上面隐约可见"沈阳...奉天医科大学...解剖课"等字样。他忽然想起在哈尔滨时，小雪说过要去"太阳岛找彼得罗夫"——而奉天医科大学的前身，正是满洲医科大学！
"改道。"陈锋收起纸条，"先去赵家峪找地下交通站。"
黄昏时分，残破的队伍终于抵达赵家峪。这是个依山而建的小山村，村口的消息树己经放倒——这是有敌情的信号。陈锋示意战士们隐蔽，自己带着两个老兵摸进村。
村中寂静得可怕，连声狗叫都没有。土墙上贴着崭新的晋绥军告示，落款是"二战区剿匪司令部"。拐过碾坊时，陈锋闻到了血腥味——地下交通站的老赵全家都倒在血泊中，连三岁的孩子都没放过。
"刚死不久。"老兵检查尸体，"不到两小时。"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陈锋带人躲进地窖，透过缝隙看见十几个穿中央军制服的人骑马进村，为首的竟是孙铭！这家伙不是被关在平安县吗？
"仔细搜！"孙铭的声音透着狠厉，"那个共党排长肯定来过！"
一个士兵抱怨："长官，咱们冒充共军伏击己经露馅了，还..."
"闭嘴！"孙铭一马鞭抽过去，"楚团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地窖里的陈锋如坠冰窟——白天的伏击居然是楚云飞设计的！这家伙表面谈笑风生，背地里却要置他于死地。为什么？就因为那些从哈尔滨带回来的秘密？
等追兵走远，陈锋带人连夜离开赵家峪。牺牲的战友只能就地掩埋，重伤员托付给可靠的老乡。黎明前，剩下的五个人来到黑虎山下的秘密营地——这是独立团设在敌后的一个隐蔽据点。
刚生起火，警戒的战士就带来了意外之客——林梅和铁柱！两人满身是血，骑兵班的战士全牺牲了。
"我们在半路遇伏..."铁柱的左臂吊着绷带，"对方穿着八路军的衣服，但用的是美制冲锋枪..."
林梅紧紧抱着那个铜烟盒："他们想要这个..."姑娘的眼里闪着泪光，"铁柱带我绕小路回来的..."
陈锋查看烟盒，微缩胶卷还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带回的这份名单牵扯的利益，远比想象中庞大。楚云飞、孙铭、那些潜伏的日军...所有人都想得到或销毁它。
"不能按原计划走了。"陈锋摊开地图，"我们分成三组，走不同路线回根据地。"他特别叮嘱铁柱，"你护送林梅走最险的野人沟，遇到情况就毁掉胶卷。"
"排长你呢？"
陈锋收起那张烧焦的纸条："我去趟沈阳。"
"不行！"林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周姐姐说过...如果你执意要去..."姑娘从贴身口袋掏出张照片，"让我把这个给你。"
照片上是奉天医科大学的老楼，背面用钢笔写着："解剖楼地下室，第三号标本柜。记住，金马不是武器，是人。"
陈锋的心猛地一跳——周雨菲早就预料到他会去沈阳！这张照片是警告还是指引？他着腕表上的数字，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所有的谜底，都藏在那个所谓的"第三号标本柜"里。
天亮前，三组人分头行动。陈锋换上中央军的制服——这是从伏击者尸体上扒的。铁柱把最后两颗手榴弹塞进他兜里："排长，俺等你回来喝酒。"
林梅突然扑上来抱住他，在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陈锋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姑娘。林梅却己经转身爬上马背，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向东的路上，陈锋不断回味着那句话："周姐姐说，表盘上的36不是数字，是日期——三月六日，苏联人撤离沈阳的日子。"
他掏出怀表，看着指针走向六点。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场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暗战，才刚刚进入高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