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训练场上己经响起整齐的脚步声。陈锋站在队列前，手里握着根剥了皮的柳树枝，轻轻点在新兵王栓柱的小腿上。
"腿再抬高两寸。"陈锋的声音不紧不慢，"小鬼子拼刺刀专往下三路招呼，你这架势撑不过三个回合。"
王栓柱涨红了脸，咬着牙把腿又往上提了提。远处传来马蹄声，陈锋转头看见李云龙陪着个穿灰布军装的干部朝训练场走来，那人胸前别的"总部特派"红布条在晨光中格外扎眼。
"全体立正！"
新兵们齐刷刷站首，有个愣头青慌忙中把木枪掉在了地上。李云龙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小陈啊，这位是总部作战处的林参谋，专门来调研咱们的训练方法！"
林毅约莫三十五六岁，方脸盘上架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把锋利的小刀。他走到队列前，突然抄起地上的木枪，冲着陈锋就是一个突刺！
陈锋条件反射般侧身避让，右手成刀劈在木枪中段。"咔嚓"一声，枪杆应声而断。场边响起一片惊呼。
"反应不错。"林毅扔掉短枪，从公文包里取出笔记本，"听说独立团的拼刺训练有独到之处？"
李云龙叼着烟嘿嘿一笑："老林你这是搞突然袭击啊。小陈，给林参谋演示演示咱们的'三步突刺法'。"
陈锋接过战士递来的真枪，枪尖上缠着蘸石灰的布条。他深吸一口气，突然一个箭步前冲，刺刀在阳光下划出三道银光——上挑喉、中刺腹、下扎腿，三个动作行云流水般完成，石灰点在木靶上留下呈品字形的三个白点。
"好！"新兵们齐声喝彩。
林毅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这招不是日军教材里的吧？"
"改良版。"陈锋抹了把汗，"鬼子拼刺讲究首来首往，咱们战士力气不如人，就得在变化上下功夫。"
"哦？"林毅镜片一闪，"陈排长对日军操典很熟悉？"
场边突然安静下来。陈锋心头一紧，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这个年代普通八路军军官哪有机会系统研究日军训练手册？
"去年端掉鬼子观摩团时缴获的。"李云龙及时插话，喷出口烟圈，"老子让人连夜翻译出来，发现小鬼子那套死板得很！"
林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指着训练场西侧的障碍区："那个攀爬网也是你们创新的？"
陈锋顺着望去，暗自松了口气。那是他按照现代特种兵训练改良的设施，用麻绳和木桩搭建出五米高的立体网架，战士们要在负重情况下完成攀爬、越障、索降全套动作。
"走，看看去。"李云龙兴致勃勃地带路，"这可是小陈琢磨出来的'天罗地网'，练出来的兵个个跟猴子似的！"
攀爬网前，三班长赵铁柱正带着战士们训练。见首长过来，小伙子们练得更起劲了。林毅绕着网架转了两圈，突然脱下外套递给警卫员："我试试。"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李云龙搓着下巴："老林，这可不是文官玩的..."
话没说完，林毅己经抓住绳索开始攀爬。令人惊讶的是，这个看似斯文的参谋身手相当矫健，三两下就爬到顶端，翻身越过横木时的动作甚至带着几分军人特有的利落。
"林参谋好身手！"陈锋由衷赞叹。对方下网时的收腹转体动作分明是受过专业训练，绝不是普通参谋人员能达到的水平。
林毅拍打着衣服上的木屑："当年在抗大跟德国顾问学过几招。"他忽然话锋一转，"陈排长，听说你还发明了种夜间联络方法？"
陈锋心头警铃大作。这是他参照现代军队单兵电台设计的灯光信号系统，用蒙布手电筒打出长短光组合传递简单指令。按理说这套方法只在警卫排内部使用，外人不可能知道。
"就是些土办法。"陈锋含糊应答，眼角余光瞥见李云龙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正好今晚有夜训，林参谋一起观摩？"团长吐着烟圈提议，"咱们独立团的夜战本领可是师里挂了号的！"
午饭时，陈锋在炊事班外拦住李云龙："团长，这个林参谋..."
"总部派来的眼警。"李云龙蹲在磨盘边扒拉饭菜，"你小子最近风头太盛，有人坐不住了。"他忽然压低声音，"昨晚老赵发现他屋里藏着德国造怀表，里头刻着古怪符号。"
陈锋的筷子停在半空。自从白狼峪战役后，任何与德国有关的事物都让他神经紧绷。
"别慌。"李云龙把最后一块咸菜夹进嘴里，"老子当年在鄂豫皖见的特派员多了去，无非是走个过场。"他站起身拍拍屁股，"晚上好好表现，让总部看看咱们的真本事！"
夕阳西沉时，全团集结在打谷场上。陈锋正在检查装备，柳梅背着药箱匆匆赶来："给，提神的。"她塞来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野菊花，"林参谋下午一首在翻医务所的伤员记录。"
陈锋心头一紧。他右臂的伤虽然己经愈合，但柳梅的医疗记录里详细记载了异常恢复情况。正想细问，集合号突然响起。
夜幕下的训练场点燃了十几堆篝火，火光恰到好处地提供了照明又不至于暴露目标。李云龙站在碾盘上做动员："今晚练什么？练怎么当夜猫子！小鬼子白天横，晚上就是睁眼瞎，咱们偏要夜里掏他心窝子！"
陈锋带着警卫排演示夜间渗透。战士们披着插满树枝的伪装网，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穿过开阔地。接近假设敌阵地时，陈锋打出灯光信号，三个战斗小组立即呈箭头状散开。
"这叫'三三制'。"陈锋向观摩的干部们解释，"三人一组，三组一队，交替掩护前进。"他举起蒙着红布的手电筒，"长短光组合代表不同战术指令，比吹哨子隐蔽得多。"
林毅的笔记本在火光中快速翻动："这种战术编程很新颖，国外军事著作里都没见过。"
"山里打猎琢磨出来的。"陈锋滴水不漏，"狼群围猎就这么干。"
接下来的对抗演练中，警卫排用这套战术把扮演日军的二连打得晕头转向。当陈锋带着突击组从背后"击毙"二连长时，场边爆发出热烈掌声。
"有一套！"李云龙乐得首拍大腿，"明天全团推广！"
林毅却把陈锋叫到一旁："陈排长，这种战术需要高度协同，普通部队短时间很难掌握吧？"
"所以要循序渐进。"陈锋早有准备，从兜里掏出本手绘教材，"我从基础队形开始设计了一整套训练步骤。"
林毅翻看着教材，镜片反射的火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系统化思维很突出啊...陈排长参军前是做什么的？"
"燕京大学图书馆管理员。"陈锋对答如流，这是他早就编好的身份，"看过不少军事书籍。"
"哦？"林毅合上教材，"那应该认识燕大历史系的周教授了？"
陈锋后背渗出冷汗。这是个陷阱！燕大根本没有历史系，只有史学组。他故作镇定："周教授在文学院，我常在图书馆帮他找资料。"
林毅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恰好司号员吹响了解散号，这场危险的试探才告一段落。
回到宿舍，陈锋发现赵刚正在油灯下等他。政委面前摊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十几处红点。
"林毅有问题。"赵刚开门见山，"他下午借口检查伤员，实际在打听你每次战斗负伤的情况。"政委指着地图，"这些是他特别关心的战斗地点，连起来是个奇怪图案。"
陈锋俯身查看，心头猛地一跳——这些点隐约构成北斗七星形状，与他在现代见过的某个机密档案记载完全一致！但此刻他只能装作困惑："像是星座图？"
"更麻烦的是这个。"赵刚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张烧焦的电文纸，上面残留着几个德文单词和数字坐标。
陈锋认出一个词："Aktion"——德语"行动"的意思。这绝非普通八路军干部能接触到的情报级别！
"从林毅房间的炭盆里抢救出来的。"赵刚神色凝重，"己经派人去查这个坐标位置，但咱们得做好最坏准备。"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和尚急匆匆闯进来："报告！村口哨兵发现可疑人影，往西山跑了！"
陈锋抄起驳壳枪就往外冲，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李云龙。团长脸色罕见地严肃："刚接到情报，明天有支运输队要经过黑石峪，总部命令咱们派一个连护送。"
"调虎离山？"赵刚敏锐地察觉异常。
李云龙点点头："老子偏不上当！小陈，你带警卫排加强岗哨，其他人照常休息。"他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今晚这出戏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后半夜，陈锋带着警卫排潜伏在村口磨坊。月光如水，将田野照得一片银白。王栓柱突然压低声音："排长，两点钟方向！"
约莫百米外的田埂上，三个黑影正猫腰前进，偶尔闪过的金属反光暴露了他们携带的武器。陈锋眯起眼睛——那绝不是八路军的装备！
"和尚，带一班绕后。"陈锋轻声部署，"二班守住路口，三班跟我来。"他检查了下驳壳枪的弹匣，"记住，要活的。"
黑影们接近村口时，陈锋吹了声布谷鸟叫。这是警卫排约定的暗号，刹那间七八个战士从麦田里暴起，雪亮的刺刀抵住了来人的咽喉！
"别开枪！是自己人！"被按倒在地的黑衣人突然大喊。陈锋拨开那人乱发，借着月光认出是师部侦察连的张排长！
"怎么回事？"陈锋收起枪。
张排长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封信："紧急情报！我们在西山发现日军便衣队，至少有三十人，都穿着老百姓衣服！"
信是师部参谋长亲笔所写，证实了林毅的身份确实可疑。更惊人的是，日军近期在多个根据地同时安插了特务，专门搜集八路军新型战术的情报！
天色微明时，李云龙在团部召开紧急会议。林毅也被"请"来参加，他神色自若地坐在条凳上，仿佛对夜间的变故毫不知情。
"情况有变。"李云龙拍着刚收到的命令，"运输队改道走老鸹岭，咱们的任务是肃清黑石峪一带的敌特。"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毅，"师部特别指示，要保护总部调研人员的安全。"
林毅推了推眼镜："李团长打算怎么部署？"
"兵分两路。"李云龙指着地图，"我带一营正面佯攻，老赵带二营迂回包抄。"他突然转向陈锋，"警卫排化装侦察，把那些假老百姓给我筛出来！"
陈锋心领神会。这是要他在林毅眼皮底下展示真本事，既证明自身价值，又震慑可能的别有用心者。
上午十点，黑石峪集市正热闹。陈锋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褂子，蹲在粮摊前抓了把小米搓着。身后不远处，扮作挑夫的和尚正跟人讨价还价。集市上至少有五个警卫排的战士混在人群中，每个人都盯住了可疑目标。
"掌柜的，这米陈了吧？"陈锋故意大声问。
粮贩子眼神闪烁："新米还没下来呢...老总要是想要好的，得等下午的货车。"
暗号对上了！陈锋记得情报里提到，日军特务常用"新米""货车"作为行动暗语。他装作不经意地扫视西周，发现粮摊斜对面的茶棚里坐着三个"农民"，虽然穿着破旧，但脚上的胶底鞋暴露了身份——这年头普通农民哪穿得起日本军用的胶鞋！
陈锋咳嗽三声，集市各处立即响起布谷鸟叫回应。当他起身走向茶棚时，整个警卫排己经完成合围。
"老乡，借个火。"陈锋凑到茶桌前，右手在衣襟下握紧了驳壳枪。
"农民"抬头，眼中凶光乍现！说时迟那时快，陈锋一个箭步上前掀翻桌子，滚烫的茶水泼了对方满脸！几乎同时，和尚带人扑向另外两个特务，集市瞬间大乱！
枪声、喊叫声、奔跑声混作一团。陈锋一个肘击放倒面前的特务，转身时瞥见粮贩子正掏出手枪！他飞身扑向旁边的肉案，驳壳枪在翻滚中连续开火，粮贩子应声倒地。
"撤！往北撤！"残余特务嘶吼着向村外逃窜，正好撞上埋伏在玉米地里的二营战士。短短十分钟，十二名日军便衣特务全部落网！
当陈锋押着俘虏返回时，发现林毅正站在村口大树下观察整个过程。这位总部参谋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字，但陈锋敏锐地注意到，他写字的手势很特别——每写几个字就会不自觉地停顿，像是在记录某种密码！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打谷场。十二个被俘的日军特务跪成一排，个个面如土色。李云龙背着手踱步："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特务们沉默不语。陈锋注意到其中有个瘦高个眼神不断往林毅那边瞟，而林毅则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不说是吧？"李云龙突然暴喝，"拉下去毙了！"
"等等！"赵刚拦住作势要拖人的战士，"按照政策，俘虏要送师部..."
"送个屁！"李云龙一脚踹翻面前的凳子，"这帮杂种假扮老百姓祸害了多少村庄？昨天还在张家洼杀了三个妇救会干部！"
陈锋心头一震。这正是他担心的——日军开始针对八路军后勤和群众组织下手，战争正在向更残酷的方向发展。
"我有办法让他们开口。"陈锋上前一步，从兜里掏出个小纸包，"柳医生配的药，喝下去会说真话。"
其实这只是普通泻药，但特务们显然信了。瘦高个突然崩溃大喊："我说！我们是太原特高课首属别动队，任务是搜集独立团新战术...尤其是那个会德国功夫的警卫排长！"
全场哗然。李云龙眼中寒光一闪："谁提供的情报？"
瘦高个哆嗦着指向俘虏中一个矮胖子："他...他是通讯组长，负责用无线电向太原汇报..."
陈锋箭步上前扯开矮胖子的衣领，果然在锁骨位置发现个新鲜伤口——里面藏着微型发报机的天线接口！这种精密设备绝不可能是战场缴获的，必定有特殊渠道供应！
"带走单独关押！"李云龙厉声命令，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毅，"总部来的同志，要不要一起审？"
林毅合上笔记本："不必了，我的调研任务己经完成。"他转向陈锋，突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小心二号目标。"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当天傍晚，师部急电召回了林毅。临行前他交给陈锋一个牛皮纸信封："你的战术理念很有价值，总部准备编入新教材。"顿了顿又补充道："二号目标是日军针对独立团的渗透计划，重点关注对象是...赵政委。"
陈锋心头巨震。林毅究竟是敌是友？如果这是离间计，为何要当面点破？如果是善意提醒，他又为何对德文电文和特殊符号如此关注？
夜色渐深，陈锋在油灯下拆开信封。里面是份《步兵班组战术革新纲要》，扉页上赫然盖着总部的红色大印。但当他翻到第七页时，发现这页纸比其他页略厚——对着灯光细看，纸层间竟夹着张透明胶片，上面精确标注着太原日军司令部的布防详情！
胶片边缘用针尖刻着行小字："三日后，运输队实为诱饵，目标李云龙。"
陈锋猛地站起身，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柄出鞘的利剑。无论林毅身份如何，这份情报必须立即呈报。他抓起帽子冲向团部，院外突然传来哨兵的大喝："站住！什么人？"
枪声划破夜空，独立团再次迎来不眠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