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渺是第二天上午去的。
她起得晚些，脸色还有点发白。
家里请了马车，她坐着一路晃到药庐门前，门匾新漆的，还有檀香味儿。
“青丘药庐。”
她念了一句。
翠儿扶她下车，小声说：“听说这药庐是个姓青的开的，也不知是哪路高人，最近在这附近名气挺大，前些日子李掌柜他娘就是来这调的身子，安稳多了。”
苏渺点点头，脚步轻缓地走进去。
药庐前厅干净利落，几排红木长椅，香炉冒着轻烟。
一个穿着青色布袍的少年正低头研药，一头银白发尾落在肩上，腰细腿长，看背影像是个好看胚子。
“苏小姐？”里面的小厮一见她来了，赶忙起身。
“青先生在，正好今天上午挂的是安神类脉案。”
“请里面请。”
苏渺进门的时候，那个研药的少年抬了抬头。
她就站住了。
他也愣了一瞬，然后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一下，也像没笑。
“姑娘哪儿不舒服？”
他声音挺温的，不高不低，但好听得很，像是狐狸打滚儿时尾巴扫过地砖，带点儿不安分。
苏渺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人她不认识。
但却本能地警觉。
她心里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是从他看过来那一刻开始的。像是被什么热的东西灼了一下心尖。
“我……”她犹豫了一下。
“我最近睡不踏实，头晕，做梦，心口跳得厉害。”
“嗯。”那少年收了药杵，动作利落地擦了擦手。
“坐吧，我替你把个脉。”
他声音不紧不慢，像是什么都尽在掌握的那种调子。
“放心，不收钱。”
“第一次来，送的。”
苏渺坐下的时候，心跳比刚才更快了些。
青先生把指尖搭在她手腕的时候，她几乎一下子僵住。
那手指凉凉的，带着一点说不清的灵气，像是在她身体里窜了一下。
“心神浮动，火气扰魂，魂魄震动不稳。”
“你是不是，从小就能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他问得太首了。
苏渺一下子抬头看他，像是被戳中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
青先生笑了一下，这回是真笑了。
“猜的。”
“你脉象里有阴风入骨痕迹，阳魂混杂，有鬼气缠身，又没真入魔，估计是从小就沾上的。”
“你血里有东西，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喜欢你。”
苏渺怔怔地听着，一时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可又觉得他说得太准了。
“放心，我能让你睡得好，梦得安稳。”
“只是……”他语气一转，目光扫过她的面孔，像是想说又忍住了。
“你这事，不止是安神这么简单。”
“身上被人动过手脚。”
“你……有没有觉得，身边好像总有谁在盯着你？”
苏渺心头一跳。
“你到底是谁？”
她下意识问出口了。
那少年歪了歪头，笑得有点狡黠：“青珏，青丘狐族最后的传人。”
“你叫我青先生就行。”
苏渺忽然想起个事。
小时候她做梦，有一回梦见一个狐狸，九条尾巴，全烧着火，在她床前守了一夜。
醒来之后她就再没做过噩梦。
那梦她一首记得很清楚。
那狐狸走的时候说了句什么。
她当时没听清。
现在，她又听到了
“阿渺。”
“我说过，我一首都在。”
她脑子里嗡了一声。
青珏冲她笑了一下。
“你想起来啦？”
“狐族的术法，记不住不要紧，缘分在，咱们总会再见的。”
“这世你叫苏渺。”
“那就好好活下去。”
远处，酆都城下。
鬼门关前，一名黑衣人双手负后，立在风中。
他看着城门方向，语气带着点压不住的怒意：
“谁让他先动手的？”
“她应该先见到我的。”
身后，一个白袍僧人诵了声佛号，低头道：“阿弥陀佛，缘起缘灭，各有因果。”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
“因果个屁。”
“玄明，你要是再抢我一句，我就先把你捶一顿。”
“然后——再把她抱走。”
“这次谁也别想挡我。”
“你来这世干嘛？”
玄明还是那副不急不缓的语气。
站在黄泉路尽头，手里捻着那串己经断了半数的佛珠。
“她还没完全醒。”
“你贸然过去，只会吓着她。”
“你觉得我像是会吓她的人？”
黑衣人转头。
“我这副德行她都见过多少回了。”
“谁还在这装慈悲？”
玄明没吭声。
半晌，才缓缓道：“她这一世，魂不全。”
“有一块碎得太厉害，被封在三生石里，没人能取。”
“她现在看到的是我们，但记不住我们。”
“你若执意相见——”
“她还是会忘。”
“那我就让她记一辈子。”
黑衣人走了几步。
“我陪她重来。”
“我让她看见我第一眼，就记住我。”
“她不记得我是谁没关系。”
“我教她从头来。”
“我会让她喜欢上我。”
“哪怕她这辈子忘了天下所有人，她也不会忘我。”
玄明盯着他背影，没说话。
风从冥河那边吹来。
有点冷。
但黑衣人站在那没动。
“我等了她十世。”
“现在换我了。”
“玄明。”
“我要上去一趟。”
青丘药庐里，苏渺坐了一会儿。
她感觉整个人都有点发热，像是被火炙了一下。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她低头看着手腕。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细细的红痕。
像是被什么烧过，但又不疼。
青珏正在抓药，头也没抬：
“我封了一下你阳魂。”
“这几天别再碰冷水。”
“也别去乱跑。”
“下旬那几天月光重，你可能会被拖梦。”
“拖梦？”
苏渺眨了一下眼。
“什么意思？”
“就是你睡着了，有东西会来拉你。”
“鬼，妖，怨灵之类的。”
青珏抓着药，语气一点波动都没有。
“你血太干净了，它们想吃你。”
“也想借你醒过来。”
苏渺：“……”
“那你还让我回去睡觉？”
“你跟我走也可以。”
青珏抬头，“我屋里有镇魂玉，还有护念铃。”
“你要不嫌我睡觉打呼，来我那睡也成。”
“你敢打呼？”
“试试就知道了。”
苏渺扶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