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是黏腻得让人发慌，沈妙蹲在药庐后巷，看着手中发黑的药草发愁。竹筐里的曼陀罗花瓣还在渗出汁液，染得她指尖泛紫，却听见前堂传来小厮的催促：“沈姑娘，三皇子该喝药了！”
“来了！”她慌忙将毒草扔进废水缸，用陈皮水反复搓洗双手。铜镜里的少女面色苍白，袖口沾着草汁，发间别着支用草药编的簪子——那是她昨日替萧景编的，说是“能驱病气”。
萧景靠在床榻上，看着沈妙端着药碗走近。她的裙摆沾着泥点，发梢还滴着雨水，却在看见他时，立刻露出笑来：“殿下今日气色好多了！这是我新配的宁神汤，喝完便能安睡。”
他挑眉，接过药碗时触到她指尖的温度——比寻常人低了几分，显然是连日试药所致。碗底沉着几片甘草，是她特意多加的，怕他嫌苦。
“又去后山了？”他轻声问，“今日雨大，山路滑。”
“嗯！”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找到一味新药，说不定能根治你的寒毒！”
萧景心中一痛。他本是天界战神，因历劫时遭摩罗族暗算，此世被封印仙力，化作病弱皇子，体内寒毒深入骨髓。而眼前的医女，正是他的命定之人沈云瑶，却因红线蒙蔽，认不出他的真身。
药汤入口微苦，却带着回甘。萧景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忽然想起二世时她偷喝灵酒的模样，嘴角不由得扬起：“很甜。”
“真的？”她眼睛一亮，“那就好！我还怕你嫌苦……”
“骗你的。”他轻笑，却在她伸手夺碗时，握住她的手腕，“以后莫要再试毒草，我舍不得。”
沈妙愣住了，感觉他的掌心带着异常的热度，竟将她腕间的寒毒逼出了几分。她忽然想起这些日子里，每当她试药昏迷，总有一双手替她输送暖流，难道……
“殿下？”她试探着开口，“你是不是……”
“妙儿！”小厮突然闯入，“太医院的张大人来了，说要给殿下施针！”
萧景皱眉，松开她的手：“推了。我只信沈姑娘的医术。”
“这……”小厮为难地看着沈妙，“张大人说，沈姑娘不过是民间医女，如何能治得了殿下的贵恙？”
沈妙攥紧药碗，指节发白。她知道太医院那些人看不起她，却不愿萧景因此耽误病情。她福了福身，轻声说：“殿下，不妨让张大人试试，或许……”
“不必。”萧景打断她，眼神坚定，“我说过，只信你。”
这句话像把小火炉，暖了沈妙的心。她想起初遇时，他躺在破庙的草席上，浑身是血却拒绝太医院的救治，硬是抓着她的手腕说“你能救我”。从那以后，她便成了他的专属医女，亦是他唯一的信任。
深夜，药庐的油灯忽明忽暗。沈妙盯着手中的《毒经》，指尖停在“断肠草”的条目上。书中说，此草与雪参同服，可以毒攻毒，或许能化解萧景的寒毒，却需有人先试药。
“就我来吧。”她咬咬牙，取出雪参切片。刚要动手，却听见窗外传来动静。她掀开窗帘，看见萧景的贴身侍卫站在檐下，怀里抱着个檀木盒，正是今日太医院送来的“补药”。
“赵侍卫，那是……”她开口，却见侍卫慌忙将盒子藏在身后，支吾着说：“没什么，沈姑娘早些歇息吧。”
首觉告诉她有事蹊跷。待侍卫离开后，她悄悄跟上，却看见他将盒子埋在药庐后的竹林里。月光下，盒中露出半片黑色花瓣——竟是摩罗族的蚀心莲！
“原来如此……”她捂住嘴，只觉浑身发冷。难怪萧景的寒毒久治不愈，原来太医院早己被摩罗族渗透，每日送来的补药，竟是慢性毒药！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药庐，翻出萧景每日服用的药渣，果然从中检出了蚀心莲的碎屑。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想起他每次喝药时的温柔眼神，想起他说“只信你”的坚定模样，忽然握紧了拳头。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她低语，取出断肠草和雪参，“就算拼了命，也要救你。”
药性发作时比想象中更疼。沈妙蜷缩在草席上，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喉间腥甜，却死死咬住帕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想起萧景苍白的脸，想起他眼中的信任，忽然觉得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妙儿！”熟悉的声音惊破夜色。沈妙抬头，看见萧景披着外衣冲进药房，发间未束玉冠，显然是匆忙赶来。他的眼中满是慌乱，却在触及她的目光时，突然冷静下来。
“你喝了断肠草？”他跪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为何如此胡闹？”
“为了救你……”她勉强扯出一笑，“蚀心莲的毒，只有断肠草能解……”
萧景愣住了，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药渣和《毒经》。他忽然想起五百年前，云灵为救他服下蚀心丹的模样，心中剧痛，几乎要碎成齑粉。
“傻姑娘。”他低语，掌心泛起金光，霜狼之力顺着她的经脉游走，“我早己知晓太医院的阴谋，却忘了你会这般傻，为我不要命……”
沈妙感觉疼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竟比她以往试过的任何补药都要舒适。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竟有泪水，这才惊觉——原来他不是普通的病弱皇子，而是有大神通的仙人！
“你是……”她开口，却被他摇头阻止。
“别问。”他轻声说，“待劫数结束，我便告诉你一切。现在，先好好活着，陪我看遍江南的春樱夏荷，可好？”
她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忽然想起二世时他说的“护着你”，想起首世时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她点点头，将头靠在他肩上：“好，我陪你看。”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明月爬上竹梢。萧景抱着她坐在药房里，掌心的金光渐渐变弱，却仍固执地护着她的经脉。沈妙听见他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像面大鼓，敲得她心底发烫。
“妙儿，”他忽然说，“以后别再独自试药了。若要试，我陪你一起。”
“可你是病人呀！”她抬头看他，“该被照顾的是你。”
“不。”他轻笑，指尖抚过她汗湿的鬓角，“你才是需要被照顾的人。从今天起，我的命，由你护着；而你的命，由我护着。我们……共生。”
这个词像把钥匙，打开了沈妙心中的某个开关。她想起秘窟里的同心锁，想起红线双生环，忽然明白——原来有些缘分，早己刻入骨髓，无论轮回多少世，都会在命运的路口相遇，相知，相爱。
“共生。”她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扬起笑来，“好，我们共生。”
药庐外的竹林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纸，在二人身上洒下斑驳的银辉。沈妙看着萧景眼中的自己，忽然觉得，就算这一世注定坎坷，只要有这个人在，便什么都不怕了。
“阿煜。”她轻声唤出这个藏在心底的名字，“不管你是谁，我都会陪着你，首到永远。”
萧景身体微微一震，随即低头，在她额间轻轻一吻。这个吻带着霜狼之力的温暖，带着灵族秘火的璀璨，更带着跨越三世的执念与爱意。
“妙儿，”他低语，“这一世，换我为你尝遍人间苦，再赠你满世甜。”
药炉里的余温渐渐散去，却散不去二人相握的手间的暖意。窗外的月亮越升越高，照亮了药庐墙上的字——那是沈妙昨日写下的“悬壶济世”，此刻在月光下，竟像极了红线交织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