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水驿,地处北漠西南,三面环岭,唯有一条石桥通往正殿。
当日未时,风吹细雪,驿馆朱门缓缓而开。
沈景砚着一身银灰常服,立于高台玉阶,面带笑意,手执暖炉,仿若真是礼迎旧人。
“陆督军,夫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白栖鸢走在陆翊川身侧,唇角一抹笑容疏淡而从容:“真装。天天聚倒是不累。”
沈景砚眸色一顿,细细打量她今日装束,雪绸云衫、银狐披风,裙摆未扫地,露出半寸金线锦靴,极尽低调奢华。
他忽而笑了:“看来陆督军待夫人颇好。”
“是能装。”陆翊川只淡声一句,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
三人落座,沈景砚抬手示意歌姬起舞,堂前氤氲着香气,帘幕后却依稀可见数道暗影流转。
白栖鸢指尖轻扣杯沿,忽问:“沈先生今日设宴,是为旧人,不知,指的是谁?”
沈景砚盯着她看了一瞬,缓缓道:“旧人之意,不拘一人。你,陆督军,甚至……那晚仓中留下指痕的‘墨鲛’。”
话音未落,气氛倏地凝滞。
陆翊川指腹一紧,几不可察地挡在白栖鸢身前,眼中寒意渐起。
白栖鸢却只挑眉:“沈先生当真见过?”
沈景砚淡淡道:“只一眼,却印得极深,可惜,她太会藏。”
陆翊川冷笑:“你若真见过,就该知道,有些人,不是你能碰的。”
沈景砚并不恼,只笑得更深了些:“陆督军这话,可是丈夫的警告?”
他目光一转,望向白栖鸢:“若她甘愿,你还护得住?”
话未落,陆翊川己将杯盏重重放下,发出一声闷响。
“沈景砚,你若再言一句不该言的……”
“怎么?”沈景砚语气极轻,“动手?你确定,这里只我一人?”
西周骤然肃静。
白栖鸢却忽地笑了,似不经意将陆翊川手背压下,眼底一丝锐意悄然划过:“沈先生既然设宴,总不至于宴中起杀机。”
她转头看陆翊川,语气缓和下来:“动手,不如等等看,他想给什么。”
沈景砚闻言,目光里一闪而过的复杂,像惊涛未起先的回潮。
他低声开口:“栖鸢,我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羊乳酥。”
陆翊川眉头一动,眼神一沉。
白栖鸢却神色未变,只一笑:“怕不是,你最爱看我吃。”
这一句落下,沈景砚指尖顿了顿,却没再多言。
他摆手:“酒过三巡,我送一份‘旧雪藏’的底本,算是见面礼。”
陆翊川冷冷开口:“你想换什么?”
沈景砚轻笑,目光落在白栖鸢身上,语气意味不明:“我想换点…将军不愿给的东西。”
空气再度凝固。
一时间,厅中只剩琵琶声缓缓回响。
白栖鸢却不急不恼,眸光一转,忽问:“将军不愿给的东西?那你怎知我会?”
沈景砚轻轻一笑,抬眸首视她:“你曾为了命,也为过义——若我再用一样你放不下的东西赌一局呢?”
白栖鸢指尖顿了顿,唇角却仍勾着浅淡的弧度:“沈先生这份‘旧雪藏’,看来分量不轻。”
“当然。”沈景砚举杯,眸色潋滟,“那可是你们在仓里,差点以命换回来的东西。”
陆翊川沉声:“底本在哪。”
“就在我袖中。”沈景砚抬手,缓缓取出一枚锦囊,丢上案几,声音淡得近乎轻飘,“但里面是真是假,栖鸢一看便知。”
白栖鸢眉眼未动,却伸手稳稳接过,指尖轻拨开封口,半晌——
她淡淡开口:“假的。”
沈景砚笑容不变,轻声问:“你确定?”
“这份药骨图,是三年前‘雾州十三坊’的旧本,你翻得太急,连淡水印都没遮。”她语气平稳,像说的是一件极无意义的小事。
“可惜了。”沈景砚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陆翊川,“看来你夫人,比你更识货。”
话落,他语气忽转,唇角一勾:“不过,我还有一份是真的。”
陆翊川冷眸紧锁他:“说条件。”
沈景砚并不看他,眼神落在白栖鸢唇边:“你亲口说,你不会再为他回头。”
那一刻,整个驿馆似都寂静下来。
陆翊川动也不动,眼神如刀,死死盯着沈景砚,而白栖鸢手指微紧,却只是笑了一声。
她缓缓起身,身姿如雪,转头望向沈景砚:“沈先生今日设这局,只为听一句‘不会再为他回头’?”
沈景砚语气很轻,像说一件旧梦:“也许只是想知道——你是否还会像三年前一样,明知是死,也往前走。”
白栖鸢静静看着他,良久,忽而转身回到陆翊川身侧,半步未差,笑意轻描淡写:
“我现在,不止会回头。”
“还会出手。”
陆翊川微怔,低头看她,喉结滚了滚。
沈景砚面上的笑,终于淡了几分。
他靠坐椅背,轻轻合上扇子,语气冷了些:“看来,我赌输了。”
白栖鸢却眸光平静:“你输的,从来不是这局。”
那一刻,外头风起,烛火摇曳。
驿馆之中暗流渐沉,氛围却变得锋利如刀。
陆翊川却忽然开口,语气低沉:“沈景砚,既然你拿假的哄她一次,我劝你别再试第二次。”
沈景砚沉默半晌,终是开口:“她值得真本,但你,未必配她信。”
气氛骤冷,白栖鸢却伸手轻轻一扯陆翊川袖口,声音温软:“走吧。今晚再留,就不是赴宴,是陪葬了。”
出驿馆时,风正紧。
白栖鸢走在前头,裙角扬起,像雪地落下一笔潦草锋锐的字。
陆翊川跟在她身后,面色沉得吓人,一言不发。
马车候在路边,车厢暖帐垂落,静静等着他们。
白栖鸢刚开门上车,手腕却被身后一只大掌扣住。
她回头,眉眼清浅:“怎么?”
陆翊川盯着她,像是终于压不住了:“你早就知道他今晚要设局。”
“嗯。”她答得轻巧,“但我也知道你不会让他得逞。”
“你就这么信我?”他的声音低哑,眸光幽沉,藏着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白栖鸢轻轻一笑,步步逼近,仰头望他:“你在气什么?”
“他看你,看得太首。”他咬牙。
“那你就挡着点。”她语调淡然。
陆翊川眼底微火更旺:“你答应跟我走,是因为线索,还是因为我?”
白栖鸢眼尾一挑,唇角带笑:“你想听哪种答案?”
“都不想听。”他忽然一步逼近,将她困在车与自己之间。
白栖鸢手指轻轻搭上他胸膛,感受到那颗心正猛烈跳动。
她没有退,眼中有笑意,却多了一分说不清的认真:
“我眼里只有你。”
他盯着她,像是要将那句“只有你”刻进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