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锋并未真正割破裴七的喉咙,但那份寒意却仿佛透入了骨髓。
他被几名千牛卫士兵“护送”着,离开了那条血腥的巷子。手臂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了一下,但行动依然受到了限制。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押解。
最终,他被带到了千牛卫在附近的一处临时营房,或者说,是这位女扮男装的李长歌将军的临时办案点。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硬木桌案,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张长安城的堪舆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皮革、金属的味道,混合着雨水带来的潮气,显得格外肃穆压抑。几名亲卫模样的士兵守在门口,目光警惕。
裴七被按坐在一把椅子上,李长歌则坐在他对面的桌案后。她己经换下湿透的铠甲,穿着一身合体的圆领缺胯袍,更显得身姿挺拔。虽然依旧是男性装扮,但那份属于少女的清丽,在近距离下更加明显。只是她眉宇间的冷峻和眼神里的锐利,让人不敢有丝毫轻视。
她没有急着开口,只是端起桌上的一杯热茶,慢慢地呷了一口,目光却一首没有离开裴七,像是在审视一件货物,又像是在评估一个潜在的威胁。
这种沉默的压力,比首接的拷问更让人难受。
裴七深吸一口气,决定打破沉默:“将军,在下裴七,只是一个普通……”
“普通匠人?”李长歌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打断了他的话,“能在三个手持利刃的吐蕃刺客围攻下支撑那么久,还能使出那般惊世骇俗的‘天雷’手段,这也是普通匠人能做到的?”
裴七心中一紧,果然,那“天雷”引起了她的注意。他定了定神,开始半真半假地编造说辞:“在下确实只是个落魄匠人,之前在西市……偶得一本古籍残卷,上面记载了一些奇特的……嗯,炼丹方术,那‘天雷’便是据此琢磨出来的,威力其实不大,只是声光骇人罢了。至于身手……不过是情急之下胡乱抵挡,侥幸未死。”
“古籍残卷?炼丹方术?”李长歌的眼神更冷了,“裴七,你可知欺瞒本将是什么后果?”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过来:“据我所知,你最近在西市出手了一把改良的连发弩,引得朔方军和范阳军争相竞价,是也不是?”
裴七瞳孔微缩,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千牛卫的情报能力果然可怕。
“而且,”李长歌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就在不久前,本将正在追查一起重大的军械走私案,其中一个关键线索,就指向了几个在西市活动的吐蕃奸细。而你,恰好在今晚,被这几个来路可疑的吐蕃人追杀……裴七,你敢说你和这起案子,或者和那些吐蕃人,没有一点关系?”
裴七的心沉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己经被卷入了一个远比他想象中更深的漩涡。军械走私案?还牵扯到边军和安禄山?
“将军明察!”裴七立刻否认,“在下对什么走私案一无所知!至于那些吐蕃人为何追杀我,或许……或许是因为我改良的连发弩,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们想杀人夺技,栽赃陷害!”他试图将祸水引向安禄山。
李长歌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的说辞漏洞百出。古籍?炼丹?这种鬼话,你以为我会信?裴七,本将耐心有限。”
她站起身,踱到裴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本将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或者,你以为范阳军的人,会对你这个掌握着连发弩和‘天雷’秘密的‘奇人’不感兴趣?若是本将‘一不小心’,让你落到他们手里……”
赤裸裸的威胁!
裴七头皮发麻。他毫不怀疑这个看似年轻的少女将军能做出这种事。她眼神里的冷酷和决绝,绝非伪装。
但同时,他也敏锐地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一丝信息——她需要他!需要他的技术,或者他所知道的某些信息,来帮助她查案!
这是一个谈判的机会!
裴七抬起头,迎上李长歌冰冷的目光,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将军,我可以帮你。无论是改良军械,还是分析你所说的案情。但前提是,你要保证我的安全,提供我研究所需的资源,并且……告诉我这起案子的详情。我需要知道,我到底卷入了什么麻烦,我的敌人是谁。”
李长歌看着裴七眼中闪过的光芒,微微有些意外。这个看似落魄的匠人,在绝境之下,竟然还能保持冷静,甚至敢和她谈条件?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最终,她重新坐回桌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好。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的价值。”
她从桌案下取出一份卷宗,扔到裴七面前:“看看吧。”
裴七打开卷宗,里面记录着一桩命案。
“三天前,在长安城郊十里铺,发现一具胡商尸体。”李长歌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感情,“死者身份初步判定是康拓手下的一个管事,也是我们安插在某个走私网络里的线人。他死得很蹊跷,仵作初步验看,认为是死于胡人常用的弯刀,但现场留下了一些刻意伪装的痕迹,凶器也未找到。”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裴七:“现在,我需要你,跟我去一趟停尸房,用你的‘奇特’眼光,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裴七合上卷宗,心中明白,这是李长歌对他的考验,也是他换取生存空间的机会。
“好。”他答应得很干脆。
但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具胡商的尸体,恐怕会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更大的涟漪,将他彻底拖入这浑浊的长安暗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