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五月初七,辰时初刻。
秘书省的芸香气息扑面而来,李焕的獬豸玉符在《开元大衍历》函套上投下影子。校书郎张某的青衫袖口绣着清晰的南斗六星,与市署织坊的新暗纹完全一致 —— 这是分银铁三角中最后一环的标记。
"司户佐要看《九执历》正本?" 张某的声音像浸过芸草,目光落在李焕手中的分银总图帛片,"可惜正本在十年前的宫火案中焚毁了。" 他转身时,衣摆扫过书架,露出底层的《星槎密约》副本 —— 正是太史局与市署勾结的铁证。
李焕忽然指着张某腰间的银铤佩饰:"校书郎的佩饰,倒是与右藏库的缺柜暗纹相仿。" 他展开帛片,星象中心的秘书省方位与佩饰星点重合,"开元二十六年的分银,需要星图改轨作为掩护,而您负责的《九执历》修订,恰好为分银路线提供了天文依据。"
张某的手在书架上顿住,袖中掉出片焦黑的星图残页,边缘的锯齿纹与春杏父亲的织机图纸吻合。"司户大人好眼力," 他忽然苦笑,"当年市署送来靛青布,说要给秘阁匠人做冬衣,却在布纹里织了分银图的经轴密码。"
未时三刻,春杏带着织工放大镜闯入,镜片扫过张某的佩饰:"这个南斗缺了第六星," 她对照父亲的图纸,"对应市署后堂地窖的第七根石柱 —— 那里本该刻着匠人名单,却被人凿去了。" 放大镜下,佩饰内侧果然刻着极小的 "陈忠" 二字。
与此同时,易卜拉欣的商团在市署后巷发现了地窖入口。潮湿的地道里,七根石柱上的星象暗纹与分银总图一一对应,春杏突然在第三根柱脚发现半枚银铤:"这是我爹的断指血印," 她的声音哽咽,"匠人被灭口前,用血在铤身画了北斗尾端 —— 指向秘书省的方向。"
大理寺的仵作团队赶来时,地窖深处的骨殖堆里,十二具骸骨的右手小指均缺失,符合市署织作匠的断指标记。老周用《洗冤集录》比对:"这些匠人是被先挑断手筋,再灌星尘毒," 他举起染着靛青的腕骨,"毒药发作时,他们正握着织机梭子。"
李焕忽然想起右藏库缺柜的星尘毒残留,原来毒杀匠人与调换银铤是同步进行。他摸着石柱上的凿痕,发现被毁掉的不仅是名字,还有每道星纹对应的分银数目 —— 那些用织工密语写成的数字,正是市税银流向藩镇的具体证据。
申时归署,李之涣捧着新破译的《市署物料账》赶来,香料抵价条目下的密蜡字显形:"崔勾检分范阳三千贯,刘市令分成德两千贯..." 名单末尾,赫然列着秘书省校书郎张某的名字,分银数目对应其佩饰的星点数量。
"列位请看," 李焕将物料账、佩饰、骨殖证据摆成三角,"秘书省改星图、市署织暗纹、右藏库调银铤,铁三角的每个环节都用匠人骨血封口。" 他望向春杏,"你父亲当年冒死留下的织机图纸,正是这个铁三角的榫卯。"
更鼓初响时,老宦官王承恩的车辇停在秘书省后巷,递出的锦盒里是秘阁匠人户籍牒:"小的冒死抄了底册," 他指着 "陈忠" 名下的 "失踪" 批注,"开元二十六年冬至,所有织作副使都被注为 ' 暴病 ',可他们的家人,至今不知骨殖何在。"
春杏接过牒文,忽然在父亲的籍贯栏发现苜蓿纹暗记 —— 与李焕官服上的一模一样。"原来我爹早就知道," 她的指尖划过牒文边缘,"他用织工的经轴密码,把分银铁三角的秘密,藏在了每个匠人的户籍里。"
子夜,李焕独自坐在秘书省的芸香阁,用苜蓿纸拓印《星槎密约》副本。月光穿过雕花木窗,将星象投在分银总图上,秘书省的方位恰好是十二道星象的汇聚点。他忽然明白,这场持续十年的分银案,本质是利用天文历法的权威性,为市税私分披上合法外衣。
"司户大人," 张某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手中捧着《九执历》残页,"当年僧一行禅师制《大衍历》,万万想不到星象会被用来分银。" 他将残页塞进李焕手中,"这上面的星位改轨记录,能证明每道分银路线都经过太史局核准。"
长安城的晨钟响起时,李焕望着案头的证据:秘书省的星图改轨记录、市署地窖的匠人骨殖、中书省的分银名单。春杏正在用父亲的断指银铤比对石柱暗纹,易卜拉欣在翻译新到的波斯文《星槎商团护粮日志》,李之涣则在标注铁三角的人员关系图。
他忽然想起妹妹小满的信,桑田的苜蓿收割了,小满在信末画了个抱着骨殖的獬豸,旁边写着:"哥,张二哥说,陇右的老匠人都在传,当年的织机声里,藏着十二声未喊出的冤。" 这话让他握紧了獬豸玉符,仿佛能听见十年前地窖里的梭子撞击声。
这一日的秘书省,张某主动交出了所有改轨记录,封条上郑重盖上他的校书郎印。李焕知道,这个曾经的同谋者,终究在匠人骨殖面前选择了良知。当他带着证据走向大理寺,獬豸玉符的角尖第一次指向秘书省的飞檐,那里曾是知识的殿堂,此刻却成了分银案的共谋者。
市署后巷的地窖口,春杏跪在父亲的骨殖前,用母亲的陪嫁银线绣了块小小的獬豸符,轻轻放在骸骨手中。易卜拉欣的商团在地道口种下苜蓿,说这种来自波斯的植物,能让匠人的冤魂顺着星槎的轨迹回家。
长安城的阳光穿过秘阁的窗棂,照在《九执历》残页上的星象图。李焕忽然明白,所谓铁三角,不过是权势者用制度漏洞织就的谎言,而他和他的同伴们,正在用最笨拙却最坚定的方式,一根一根地抽离谎言的经线,让真相的阳光,重新照进每个被黑暗笼罩的地窖。
这一日的御史台值房,新到的《匠人户籍平反状》摊开在案头,李焕的笔尖划过 "陈忠" 的名字,忽然发现户籍牒的背面,用靛青写着行小字:"星槎将启,獬豸当歌"—— 那是春杏父亲的手迹,是十年前的匠人,留给今天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