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等等我们！"
欧羽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傅晚晴转身时，看见她正扶着走廊的石灰墙小跑过来，圆润的脸颊上泛着不自然的苍白，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打湿，黏成了几绺。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微微发红，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紧紧攥着白大褂的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你太厉害了..."欧羽亚一把抓住傅晚晴的手腕，指尖冰凉得惊人，"我刚才...刚才差点把早饭都吐出来了..."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嘴唇上还留着几个明显的牙印，显然是强忍着不适咬出来的。
林晓芸默不作声地走过来，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手帕。手帕边角绣着一朵精致的兰花，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珠光。她的镜片反射着橘红色的余晖，让人看不清眼神："擦擦汗吧。"声音依旧轻软，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度，"其实我也怕，但总要过这一关。"她说着，下意识摸了摸别在口袋上的钢笔，金属笔帽在光线中闪烁了一下。
傅晚晴接过手帕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混着些许消毒水的气味。"谢谢。"她轻声说道，小心地用柔软的手帕按压着额角和脖颈。手帕很快就被汗水洇湿了一小片，那朵兰花仿佛被露水打湿般更加鲜活起来。
李红英最后一个跟上来，小麦色的脸庞少见地失去了血色。她粗黑的麻花辫有些松散，发梢沾着不知什么时候溅上的水渍。"俺的娘诶，"她用浓重的山东口音感叹道，手还在不自觉地发抖，"那兔子耳朵...俺看着针线穿过去的时候，腿肚子都转筋了。"
傅晚晴将手帕仔细折好还给林晓芸，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这不是害怕，而是过度专注后的生理反应。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将它们别到耳后，对三个新朋友露出一个疲惫却明亮的笑容："走吧，下节课该是在哪个教室？"
夕阳己经完全沉到了教学楼后面，天空呈现出温柔的橘粉色，云层边缘镀着一层金边。校园里的梧桐树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影子，沙沙作响的叶片像是无数只鼓掌的小手。
傅晚晴看了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表盘己经有些磨损——时针指向了五点二十。她心头一跳，匆忙与室友们道别，加快脚步向托儿所跑去。
托儿所的铁栅栏门前己经排起了长队。家长们三三两两地站着，有的在闲聊，有的不时踮脚张望。孩子们像一群归巢的麻雀叽叽喳喳，炫耀着今天得到的小红花或是展示着沾满颜料的画作。
"妈妈！"
朵朵第一个发现了她，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画纸飞奔过来，两条小辫子在脑后欢快地跳跃，发梢的蝴蝶结都快散开了。膝盖上还沾着些许水彩颜料的痕迹，在浅色布料上格外显眼。
"老师说我画得最好！"朵朵骄傲地宣布，小脸兴奋得通红，鼻尖上还沾着一点蓝色颜料。她献宝似的将画纸举到傅晚晴面前，眼睛里盛满了期待。
傅晚晴蹲下身，平视着女儿明亮的眼睛。她接过那张被小手攥得有些发软的画纸，粗糙的蜡笔触感摩擦着她的指尖。画上是三个歪歪扭扭的人形，中间那个戴着眼镜的明显是她，两边是扎着小辫的婷婷和留着西瓜头的梓钰。三个人手拉着手，右上角贴着朵鲜艳的小红花，旁边还有老师用红笔写的"优"字。画纸边缘有些卷曲，显然是被小心地折叠又展开过多次。
"我的呢我的呢！"梓钰急不可耐地挤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己经碎成几瓣的动物饼干。饼干屑沾在他的小手上，蓝色背带裤的口袋边缘还留着明显的油渍。"给妈妈留的！"他仰起小脸，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忍住没偷吃！"
傅晚晴注意到这块饼干是早餐时发给孩子们的，现在己经有些受潮了，边缘微微发软。但她还是郑重地接过来，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甜腻的奶油香在舌尖化开，混合着孩子口袋里特有的温暖气息，让她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宝贝们真乖，"她一手牵起一个孩子，声音有些发哑，"走吧，妈妈带你们去妈妈学校吃饭..."
暮色渐浓，校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在石板路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去食堂的路上，朵朵像只欢快的小鸟，不停地讲述今天的趣事："...然后老师教我们唱《小燕子》，我唱得最大声！"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辫子上的蝴蝶结随着步伐上下翻飞。
梓钰也不甘示弱地插嘴："我搭的积木比小明的高！有这——么高！"他使劲踮起脚，小手举过头顶比划着，差点挣脱了妈妈的手。他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搭建积木时的彩泥痕迹，小脸上写满了自豪。
傅晚晴听着孩子们奶声奶气的讲述，背包里的课本沉甸甸地压在肩上。书脊硌着她的后背，却给她一种奇异的踏实感。晚风拂过，带来阵阵桂花香，混合着孩子们头发上淡淡的肥皂味。
宿舍楼前的梧桐树下，欧羽亚她们己经换下了白大褂，正站在路灯下等候。橙黄的灯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婷婷害羞地躲到妈妈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偷看；梓钰却大胆地仰起头，脆生生地喊道："阿姨好！我妈妈今天也得了小红花！"
傅晚晴笑着从笔记本里取出那枚鲜红的五角星贴纸——那是下课时老师特意奖励的，背面还写着"优秀操作示范"。她蹲下身，与孩子们平视，郑重其事地将贴纸贴在婷婷画作的右下角："看，妈妈说到做到。"
夜风渐起，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为这个不平凡的日子轻轻鼓掌。路灯将五个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拉得很长很长。远处食堂的灯光温暖明亮，飘来阵阵饭菜香。傅晚晴深吸一口气，牵着孩子们向朋友们走去，脚步从未如此轻盈。
在这金色的暮色里，所有的汗水和泪水都化作了画纸上那朵小小的红花，在孩子们纯真的笑容中绽放。她知道，这只是漫长旅程的开始，但此刻，牵着两只温暖的小手，迎着朋友们期待的目光，她感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