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蜜,透过医务所那扇洗得发白的纱窗斜斜地洒进来,在水泥地面上勾勒出窗棂的花纹。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像一群欢快的精灵。傅晚晴坐在靠窗的木凳上,身前摆着一个青石碾槽,她正用黄杨木药杵研磨着晒干的黄连。木杵与石臼碰撞发出沉稳的"咚咚"声,节奏均匀得像心跳。
随着每一次研磨,苦涩的药香便浓郁一分。这香气与窗外飘来的海风咸味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苦涩中带着清新,就像这座海岛的生活,艰辛中藏着希望。傅晚晴的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有几滴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碾槽边缘,立刻燥的石面吸收,留下深色的圆点。
她今天特意早起,为的是赶制一批治疗风湿的药粉。海岛湿气重,不少老兵都饱受关节痛的折磨。这些药材昨晚就被她收进灵泉空间,用稀释的灵泉水浸润过,此刻在碾槽中呈现出异于常的色泽——当归片透着琥珀般的金光,川芎的断面泛着珍珠似的莹润。
"傅医生,三连的小张又来了。"护士小刘轻叩门框,手里捧着一本翻得卷边的病历本。她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扎着两条麻花辫,圆脸上总带着腼腆的笑。"说您上次给的药特别管用,他老寒腿好多了,这次想再开些给家里老人。"
傅晚晴停下手中的活计,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晨光正好照在她的侧脸上,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药粉。她小心地将碾好的药粉倒进裁好的桑皮纸上,手指灵活地翻折,转眼就包出一个精巧的三角包。药包鼓鼓囊囊的,透着淡淡的黄褐色,系口的红绳像给这份心意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告诉他要饭后服用,一次一包。"傅晚晴的声音轻柔似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转身从药柜最上层取出一个小瓷瓶,往药包里悄悄滴了两滴灵泉水。这瓷瓶是顾卫东特意从县城给她带的,瓶身上绘着缠枝莲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小刘接过药包,好奇地嗅了嗅:"傅医生的药总是特别香,跟别处的不一样。"确实,这药粉散发着一种奇特的清香,苦涩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甘甜,闻着就让人心神安宁。
窗外的木棉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震落了几朵火红的花。阳光渐渐变得灼热,新的一天就这样在药香与希望中开始了。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炙烤着医务所的屋顶,室内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却驱散不了盛夏的闷热。傅晚晴正在整理药柜,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药瓶变成了重叠的幻影。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斑驳的木桌,指甲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指节处泛着青白的颜色。
"唔......"她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等眩晕稍缓,她熟练地将三根手指搭在自己的左手腕上。指尖下的脉搏跳得欢快,滑溜溜得像一尾调皮的小鱼在溪流中穿梭——这分明是喜脉!
"我怀孕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格外明亮,穿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束中起舞,每一粒都闪烁着金色的微光,像是上天撒下的祝福。她不由自主地将手覆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棉布衣裳下的肌肤温热而柔软,那里正悄悄孕育着她和顾卫东的爱情结晶。
当天傍晚,厨房里飘出的香气。傅晚晴系着碎花围裙,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红烧鱼在酱汁中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鱼皮煎得金黄酥脆;旁边的砂锅里,糖醋排骨裹着晶莹的酱汁,散发着酸甜的香气。她特意炒了一盘翠绿的油菜,嫩绿的菜叶上还挂着水珠。
"吱呀——"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熟悉的军靴脚步声。顾卫东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军装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晒得黝黑的锁骨。他刚踏进门槛就被扑鼻的香气撞了个满怀,鼻翼不自觉地翕动着。
"今天什么日子?"他笑着问道,顺手接过妻子手中冒着热气的汤碗。汤是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香气首往鼻子里钻。他注意到今天的菜色格外丰盛,连平时舍不得用的青花瓷盘都拿出来了。
傅晚晴没有立即回答。她拉起顾卫东粗糙的大手——那上面还带着训练后的薄茧和细小的伤痕,轻轻贴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她能感觉到丈夫的手掌瞬间变得僵硬,温热的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顾卫东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到不敢置信的震惊,最后定格在狂喜。"我要当爸爸了?"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这个在战场上都不曾退缩的硬汉,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他猛地将傅晚晴搂进怀里,却又在碰到她身体的瞬间放轻了力道,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傅晚晴能感觉到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腔。"我们有孩子了......"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窗外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厨房里,红烧鱼的酱汁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糖醋排骨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而这对年轻的夫妻相拥在夕阳余晖里,开始了人生新的篇章。
顾卫东几乎是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就踩着露水去了邮局。电报机"滴滴答答"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脆,他反复核对着电报稿上的字句:"喜得孙速来"。简单的西个字,却让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红了眼眶。
接到电报的第三天傍晚,渡轮靠岸的汽笛声划破了海岛的宁静。顾母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脚步匆匆地走在码头的木板上。她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对襟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髻上别着那支戴了二十多年的银簪。
"妈!"傅晚晴站在家属院门口,远远地就挥手喊道。她今天特意换了件宽松的碎花上衣,尚未隆起的小腹在衣摆下若隐若现。
顾母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包袱上的补丁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她一把拉住儿媳的手,粗糙的掌心着傅晚晴细腻的手背:"瘦了!"她心疼地皱眉,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岛上吃得不习惯吧?"说着就要去解包袱,"我带了你爱吃的腌黄瓜和辣白菜......"
傅晚晴笑着按住婆婆的手,引着她往屋里走。顾母的目光却一首往她肚子上瞟,终于忍不住轻轻抚上那小肚子。虽然还看不出明显的变化,但作为过来人,顾母仿佛己经能感受到那里跳动的生命。
当晚的厨房热闹非凡。顾母利落地系上围裙,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东子他爹特意去河里打的鱼,晒成鱼干了。"她麻利地把鱼干泡发,菜刀在案板上"哒哒"作响,转眼就把鱼切成整齐的块状。
傅晚晴则掌控着火候,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她翻炒的动作依然利落,只是下意识地护着肚子,避免被锅沿烫到。锅铲翻飞间,油星西溅,顾母突然说:"东子他爹知道要当爷爷了,乐疯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手上刮鱼鳞的动作却不停,"连夜去祖坟上香,说要告诉列祖列宗......"
一滴泪水砸在案板上,很快被新鲜的鱼腥味掩盖。
第二天清晨,阳光温柔地洒在家属院的小路上。傅晚晴挽着顾母的手臂,慢慢走着。顾母脚上的黑布鞋踩在砂石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时不时停下来整理一下鬓角。
"这是王婶家,"傅晚晴指着左边一栋刷着白灰的小院,"她做的酱菜可好吃了,上次还送了我们一坛。"正说着,王婶挎着菜篮子从屋里出来,看见顾母立刻热情地迎上来。
"哎哟,这就是亲家母吧?"王婶的大嗓门惊飞了树上的麻雀,"晚晴可算把你盼来了!"
再往前走,一栋门前晾着尿布的小院格外醒目。"那边是李连长家,"傅晚晴压低声音,"他媳妇刚生了双胞胎,可把李连长乐坏了。"
顾母不停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她悄悄记下每家的情况:王婶家孙子三岁了,李连长媳妇坐月子需要红糖,隔壁张教导员的老寒腿每逢阴天就疼......
起初,顾母见到其他军属还有些拘谨,总是下意识地整理衣角。但没过几天,她就能坐在院门口的梧桐树下,和一群老太太热络地拉家常了。她带来的咸菜成了最受欢迎的礼物,而她讲述的村里趣事,也让这些随军的家属们听得津津有味。
夕阳西下时,常常能看到这样的场景:顾母坐在一群婶子中间,手里纳着鞋底,嘴上讲着家乡的趣事。而傅晚晴则站在不远处,看着婆婆脸上舒展的笑容,不自觉地抚摸着肚子,眼里满是温柔。海风轻轻吹过,带着咸味和炊烟的气息,将这份温馨吹散在家属院的每个角落。
晨光熹微,医务所的纱窗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傅晚晴轻轻推开诊室的门,将新采的草药挂在通风处晾晒。她的动作比往日慢了几分,却依然精准利落。诊室角落里新添了一把藤编摇椅,椅背上搭着条鹅黄色的毛毯——这是顾母特意从老家带来的。
"咳咳..."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门口传来。傅晚晴抬头,看见李阿婆佝偻着腰站在那儿,布满老茧的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整齐地码着六个鸡蛋。鸡蛋大小不一,有的还沾着新鲜的稻草屑。
"傅医生,这是我家老母鸡今早刚下的蛋。"李阿婆颤巍巍地把篮子放在诊桌上,枯枝般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其中一个泛着淡青色的蛋壳,"这只好,是芦花鸡下的,最补身子。"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蛋壳上,映出细腻的光泽。
傅晚晴刚要推辞,李阿婆己经摆摆手:"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可不能亏着嘴。"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慈祥的光,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我当年怀我家老大时..."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有时是一把带着露水的青菜,有时是几个熟透的野果,甚至还有渔民偷偷塞来的新鲜海货。这些东西被小心地放在诊室角落的小桌上,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
夕阳西斜时,顾卫东准时出现在医务所门口。他的军装永远笔挺,但鞋面上沾着的泥土暴露了他刚结束野外训练的事实。见到傅晚晴出来,他立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搀住她的手臂,仿佛在护送什么易碎的珍宝。
"今天怎么样?"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不住地往妻子隆起的腹部瞟。傅晚晴笑着摇摇头,故意逗他:"宝宝今天踢了我三下,比昨天多了一下。"傅晚晴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肚子,那里正传来轻微的胎动。一大一小两个生命,都在蓬勃生长着。
夜深了,海浪声透过窗缝传来,像一首温柔的摇篮曲。傅晚晴靠在床头,纤细的手指在隆起的腹部轻轻画着圈。顾卫东坐在床边的藤椅上,手里捧着本《孕期护理》,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妻子。煤油灯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在一起。
"宝宝,"傅晚晴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妈妈明年要去参加高考,你要乖乖的..."话音未落,肚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有力的胎动,像是在回应她的话。顾卫东立刻放下书,宽厚的手掌覆上来,感受着这奇妙的生命律动。
窗外,满天星斗倒映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轻轻摇晃。海岛睡着了,只有灯塔的光束依然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在这静谧的夜里,新的生命正在母体中茁壮成长,就像试验田里的稻种,孕育着无限的希望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