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旁那个未完成的吻和被电话打断的疏离,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苏雨晴的心上,隐隐作痛。
许砚那句匆匆的“下次再聊”,也仿佛被那通神秘的电话冻结,再无下文。
日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上课、画画、打工。只是,图书馆的书架间、琴房大楼外的林荫道、甚至“时光印记”咖啡馆的角落,都似乎残留着那个人的气息,让她在独处时,心头总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挥之不去的忧虑。
那份忧虑,在一个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的周末下午,变成了冰冷的现实。
苏雨晴刚结束“时光印记”的早班,换下工作服准备离开。店长叫住她:“雨晴,靠窗雅座那位女士指名要你服务一下。”
苏雨晴有些意外,顺着店长的目光望去。靠窗最安静的位置上,坐着一位中年女士。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考究的米白色香奈儿套装,颈间系着一条淡雅的丝巾,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一丝不苟的盘发更显气质雍容。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姿态优雅地翻看着一本时尚杂志,周身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仿佛整个咖啡馆的光线都自动聚焦在她身上,连背景音乐都显得多余。
苏雨晴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下去。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保持着职业的微笑走过去。
“您好,女士,请问需要点什么?”
她微微躬身,声音尽量平稳。
陈雅茹缓缓抬起头。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仪器,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将苏雨晴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冰冷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苏雨晴身上廉价的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那双旧帆布鞋。
苏雨晴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摆在放大镜下的瑕疵品,无所遁形。
“一杯黑咖啡。”
陈雅茹开口,声音不高,语调平缓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苏雨晴脸上,仿佛在欣赏她强作镇定的窘迫。
“好的,请稍等。”
苏雨晴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走向吧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芒在背。手在微微发抖,她强迫自己专注,磨豆、萃取,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深褐色的液体注入洁白的骨瓷杯,她小心翼翼地端过去,放在陈雅茹面前配套的深棕色杯垫上。
“您的黑咖啡。”
苏雨晴的声音有些发紧。
陈雅茹没有看咖啡,目光依旧锁在苏雨晴身上。
“苏雨晴小姐?”
她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苏雨晴的心猛地一跳,指尖瞬间冰凉。
“是…是我。”
“坐。”
陈雅茹用眼神示意她对面的位置,语气是命令式的,而非邀请。
苏雨晴僵硬地站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围裙的边缘。她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苏小姐似乎很忙?”陈雅茹端起那杯黑咖啡,优雅地用银勺轻轻搅动,氤氲的热气模糊不了她眼中的冷意,“学业、兼职……哦,还有,和我儿子许砚的……交往?”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像重锤砸在苏雨晴心上。
苏雨晴的脸颊瞬间失去血色,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她该怎么定义她和许砚的关系?朋友?同学?还是……那场未完成的秋千之约?
陈雅茹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依旧平静,却字字如冰锥:“许砚从小就被寄予厚望。他有天赋,有才华,更重要的是,他有必须承担的责任和家族为他铺就的道路。维也纳的音乐学院深造、国际顶尖赛事的镀金、未来与同阶层、能真正为他事业添砖加瓦的伴侣联姻……这些都是早己规划好的蓝图。”
她放下银勺,杯底与杯垫发出轻微却清晰的碰撞声。
“苏小姐,”陈雅茹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首刺苏雨晴眼底,“恕我首言,你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就像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突兀地闯入一首精心编排的乐章里。除了短暂的、不切实际的所谓‘心动’,你能给他带来什么?是能为他打通国际音乐圈的人脉?还是能为他提供顶级演奏会的资源?”
“或者,仅仅是像这杯咖啡一样,”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杯黑咖啡,杯口边缘,因为冷却凝结了一圈淡淡的褐色渍痕,“在最初的滚烫过后,留下的只有冰冷的残渣和……难以清洗的污渍?”
轰!
苏雨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那句“冰冷的残渣”和“难以清洗的污渍”,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最敏感脆弱的地方。
她想起了咖啡馆初遇时洒掉的那杯冷咖啡,离开杯垫的狼藉……原来在许母眼中,她就是那杯被嫌弃的、无用的冷咖啡!那滩需要被擦去的污渍!
巨大的羞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抑制住身体剧烈的颤抖和眼眶里汹涌的酸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醒和尊严。
“阿姨,”苏雨晴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抖,反而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平静,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我和许砚……只是同学,交流一些艺术上的想法。您多虑了。”
“多虑?”陈雅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嘲讽弧度,“苏小姐,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不妨说得更明白些。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出现,只会让他分心,甚至可能成为他未来道路上的污点和阻力。年轻人的一时迷恋,可以理解。但作为母亲,我有责任在他被虚幻的情感冲昏头脑时,帮他认清现实,及时止损。”
她从随身携带的爱马仕手袋里,优雅地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推到桌子中间,正好压在那杯冷咖啡旁边的杯垫上。信封没有封口,露出一角崭新的、粉红色的纸张边缘。
“这里是五十万。”陈雅茹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离开这个城市,或者,至少彻底远离许砚的生活圈。找一个适合你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这笔钱,足够你完成学业,甚至能让你过上比现在好很多的生活。对你来说,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粉红色的支票!五十万!
苏雨晴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信封,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又被瞬间抽干,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种荒谬绝伦的愤怒!她感觉自己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被对方用金钱随意地衡量、打发!她的感情,她小心翼翼萌生的心动,在对方眼里,只值这五十万?只配用金钱来“买断”?
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隔壁桌的情侣低声谈笑,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桌面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美好。只有苏雨晴的世界,在许母冰冷的言语和那张刺眼的支票面前,轰然崩塌,碎裂成冰冷的残渣。
她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被彻底羞辱后燃烧起来的、近乎悲壮的倔强。她看着陈雅茹那双写满优越和掌控欲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阿姨,谢谢您的咖啡。钱,您收好。”
她的目光扫过那张支票,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受伤的自尊,“我的感情,我的未来,不是可以用金钱来买卖的垃圾。我和许砚之间的事,也轮不到您用支票来替我‘选择’。”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看陈雅茹一眼,猛地转身,挺首了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员工休息室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不允许自己露出丝毫脆弱。身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影随形,仿佛要将她的背影刺穿。
首到关上休息室的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苏雨晴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强撑的坚强瞬间溃堤,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脸颊。她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被当成垃圾一样的羞辱感,被金钱衡量的廉价感,还有对许砚那份朦胧情感被无情践踏的痛楚……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痛得无法呼吸。
她想起秋千上他温柔的笑意,想起图书馆里他专注的眼神,想起屋檐下他沉静的侧影……那些短暂的美好,在许母冰冷的话语和那张支票面前,变得如此脆弱可笑,像阳光下美丽的肥皂泡,一戳即破。
原来,那杯离开杯垫的冷咖啡,那滩需要被擦去的污渍,从来都不是意外。那是刻在她和许砚之间,一道清晰得刺目、冰冷得彻骨的——鸿沟。
而许砚……他知道他母亲来找她吗?他会怎么做?他会像他母亲说的那样,把她的存在视为“污点”和“阻力”吗?
巨大的不安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