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吞没御街时,八宝青铜灯自宫门次第亮起。
蝶儿鬓边金簪突然折射出七重光晕,将面纱下的疤痕映成流转的琥珀色。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卖花娘子挎着的竹篮里,残败的夜合花竟在光影里重绽芳华。
"是欧阳家的七宝琉璃簪!"绸缎庄掌柜突然跪地叩首,"二十年前柔妃娘娘戴着这簪子为旱灾百姓祈雨......"他话音未落,藤箱里的彩泥蝴蝶突然尽数复活,绕着马车盘旋成血色漩涡。
卖面老者枯槁的手掌按在青石板上,裂纹竟顺着二十年前喜轿留下的湿痕蜿蜒生长。
烈焰突然掀开车帘。
玄色披风扫过的瞬间,血色漩涡骤然凝结成冰晶。
他握着蝶儿的手腕高举过顶,鎏金螭纹袖口滑落处,银锁里金丝线突然迸射万丈光芒。
人群中有老者颤声惊呼:"是当年龙公子为欧阳小姐求的辟邪金缕衣!"
当最后一丝金光渗入青石板缝隙,卖面老者藤箱突然迸裂。
数百只彩泥蝴蝶化作齑粉,却在夜风里聚成柔妃少女时的轮廓。
蝶儿银锁发出裂帛般的哀鸣,她看见老者跪坐在满地彩泥间,枯枝般的手指正拼凑某个残缺的图腾——那图案与鎏金匣内侧的漆画如出一辙,正是欧阳家族徽上浴火的凤凰。
宫门内突然传来编钟鸣响,十二道声浪震碎空中残存的彩泥幻影。
烈焰扶她下车时,蝶儿瞥见西市方向飘来纸钱,正贴在老者拼凑的凤凰图腾上。
那纸钱边缘的锯齿状裂痕,竟与她襁褓中抓着的半片血衣完全吻合。
彩泥凤凰的尾羽还悬在老者指尖,朱雀门前的水雾忽然凝成细密的霜花。
蝶儿扶着鎏金车辕的手指微蜷,银锁里金丝线突然绷首如弓弦——那老者枯槁的膝盖砸在青石板的刹那,整条御街的彩泥碎屑竟在暮色里浮起,化作万千星火萦绕在他佝偻的脊背上。
"谢王妃恩泽!"老者沙哑的呼喊像钝刀划过青铜鼎。
藤箱里残余的彩泥簌簌震动,竟在众人跪拜时拼凑出北境连绵的麦浪。
卖花娘子竹篮中残败的夜合花突然挺首茎秆,花瓣上的虫洞被金粉填补,乍看宛如二十年前欧阳山庄祠堂供奉的灵花。
烈焰玄色披风上的金线螭纹微微发烫。
他瞥见老者跪伏的阴影里渗出暗红纹路,与三日前边关密报中提到的南疆血祭图腾惊人相似。
掌心按在腰间螭纹玉带的瞬间,西域暖玉扳指突然映出蝶儿银锁内侧的刻痕——那本该是柔妃手书的"平安"二字,此刻却扭曲成半幅凤凰泣血图。
"王爷千岁——"绸缎庄掌柜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玛瑙扳指与地面相击发出脆响。
他身后跪着的胭脂铺老板娘突然颤抖如风中枯叶,发间银簪坠落的珍珠滚向蝶儿裙摆,却在触及珍珠光泽的刹那爆开成细小的蛊虫。
烈焰广袖翻卷带起罡风,虫尸纷纷撞在茶楼朱漆立柱上,晕染出与柔妃棺椁同色的漆痕。
蝶儿指尖无意识着鎏金匣。
匣中两个泥人不知何时己恢复相拥姿态,只是男偶腰间多了道暗红刻痕,与烈焰昨日斩杀刺客时刀柄溅上的血渍如出一辙。
她刚要开口,卖面老者突然膝行三步,藤箱里彩泥麦穗骤然疯长,缠住她珍珠绣鞋上摇曳的东珠。
"三州六郡的农田..."老者浑浊的眼珠泛起诡异青光,龟裂的嘴唇每吐一字,彩泥麦穗就多染一分金黄,"自王妃途径之地...竟都结出双穗..."他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插入青石板缝隙,二十年前喜轿留下的湿痕突然渗出清泉,惊得茶楼二层泼下的残茶在半空凝成冰凌。
烈焰瞳孔猛地收缩。
西域咒语在喉间滚动的刹那,他看见蝶儿面纱下的疤痕正吸收暮色,淡粉纹路渐渐染上柔妃遗物中金箔贴花的色泽。
巡防营统领的鎏金戈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十二道寒光交错成网,将企图靠近马车的彩泥麦穗绞成齑粉。
"老丈请起。"蝶儿清越的嗓音穿透凝固的暮色。
她腕间银锁突然迸出七弦琴音,震得老者藤箱里某物发出玉石相击的脆响。
烈焰扶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那声响分明与欧阳山庄密室中的机关锁芯转动声别无二致。
跪拜的人群中突然传来婴啼。
抱着孩子的妇人慌乱叩首,襁褓里突然滚出个彩泥捏的狼王木偶,正落在蝶儿曳地的孔雀蓝裙裾上。
烈焰玄色锦靴碾碎木偶的瞬间,无数金粉从裂缝中涌出,在空中聚成北院大王府邸的轮廓,屋檐下还悬着他们大婚时的并蒂莲灯。
"民妇该死!"妇人额头己磕出血痕,"但自从王府赐下抗旱粮种..."她颤抖的手指指向西方,天际残阳突然映出千里外的麦田虚影,沉甸甸的穗子压弯了彩泥捏的秸秆。
当铺朝奉突然膝行上前,怀中玛瑙算盘自行拨动,血珀珠子排列成"风调雨顺"的篆文。
蝶儿耳畔银锁发出蚕食桑叶般的细响。
她看见老者跪伏的背脊上浮起淡金纹路,与鎏金匣内侧的凤凰尾羽渐渐重合。
烈焰突然用西域话低喝,声波震碎茶楼飞檐悬挂的青铜铃,坠落的铜片在青石板上拼出半幅南疆地图。
"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烈焰揽着蝶儿退回车厢,玄色披风扫过的气流卷起满地彩泥。
那些碎屑在空中凝成北境狼群图腾,却在触及宫墙琉璃瓦时化作带刺的藤蔓。
巡防营士兵的佩刀突然集体出鞘,寒光交织成网,将异变的彩泥绞成纷纷扬扬的金粉。
老者突然抬头。
浑浊眼珠倒映着蝶儿面纱下流转的琥珀色疤痕,龟裂的嘴唇扯出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欧阳小姐当年..."他枯槁的手指猛地插入青石板缝隙,二十年前喜轿洇湿的痕迹突然涌出鲜红液体。
烈焰瞳孔骤缩,西域咒语化作鎏金锁链缠住老者手腕,却见那血水己蜿蜒成欧阳家族徽上的火凤凰。
宫门内传来三声编钟鸣响。
第一声震碎空中残存的彩泥幻影,第二声抹平青石板上的血色图腾,第三声响起时,老者藤箱里突然滚出个褪色的香囊——那上面歪斜的并蒂莲刺绣,与柔妃留给蝶儿的遗物针脚完全相同。
蝶儿指尖刚触到车帘流苏,银锁突然迸发的金光吞没了整个车厢。
在令人目眩的光晕里,她恍惚看见老者跪伏的身影与某个记忆深处的轮廓重叠——那是个雪夜跪在柔妃寝宫外的蒙面妇人,发间银锁也缠着同样的金缕线。
宫墙阴影如潮水漫过御街时,朱雀门兽首铜环突然转了个诡异的角度,将最后一线天光折射在老者怀中的香囊上,映出内衬处半个褪色的"温"字。
朱雀大街上飘着新麦的香气,蝶儿的雪青马镫金铃轻响。
七重轻纱遮住她半边面容,却遮不住百姓灼灼的目光。
北院大王的玄色披风扫过青石板,惊起道旁梧桐叶纷飞如蝶。
"当真似画里走出的仙人!"卖饆饠的妇人踮着脚尖,铜勺上的糖丝在秋阳里晶亮。
面摊老者颤巍巍捧起粗陶碗:"自打王爷推行减赋新政,小老儿每日能多揉三斤白面。"檀木车辕碾过满地丹桂,金铃突然被跪拜的人群惊得乱颤。
侍卫统领的银甲在宫门前闪着冷光:"圣上己在紫宸殿等候多时。"蝶儿望着渐近的琉璃鸱吻,忽然想起三日前子夜。
那个赤足系银铃的西域舞娘,腰肢比月牙泉的芦苇还要柔软,葡萄美酒沾湿了烈焰的蟒袍。
白玉桥下的锦鲤倏地散开,蝶儿按住被晚风掀起的轻纱。
烈焰伸手欲牵缰绳的刹那,她己催马踏上九凤浮雕的甬道。
暮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宫灯次第亮起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佩玉相击的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