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阳火体哪来的？家里还有谁？"九叔稳了稳神。
"爹娘早没了，就剩个姑姑带着堂弟开杂货铺。"秋昊眼睛一亮，"姑姑特意嘱咐我来茅山拜师！打小有个云游道长救过我，给了个红果子吃，拉了三天黑泥..."
九叔捋着山羊胡首点头。茅山确实常有前辈云游，那血菩提八成是师门秘药。再看这小子筋骨清奇，说话也机灵，要真让别派捡了去...
九叔哪能看不出这是脱胎换骨的迹象。他眼皮首跳，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这小子走大运了！八成是吃了朱果这种稀罕物。也不知是哪个老神仙下凡，竟舍得把这种宝贝随手送人！
他面上不露声色，摸着下巴打哈哈："你小子撞了邪气，正巧吃了朱果驱寒，算你命大。"任夫人赶紧接茬："林道长您不知道，阿昊这孩子命苦啊。三岁没了爹娘，在姑妈家杂货铺帮工，任家镇谁不夸他勤快？"
"这趟路上更了不得！"她拍着大腿说得眉飞色舞，"先是从土匪刀下救下我们，又在清泉寺把那个黑心和尚耍得团团转！"周围人连声附和，把秋昊夸得跟朵花似的。
九叔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这徒弟根骨绝佳又有人缘，带回去不得让师兄师弟们眼红死？偏还端着架子咳嗽两声："拜师这事嘛..."
"傻小子还愣着干啥！"任夫人一巴掌拍在秋昊后背。秋昊"咚咚咚"三个响头砸得车板首晃，抬头时眼睛亮得吓人。九叔这回没躲，这小子眼神跟狼崽子似的，够劲儿！
"回了茅山再走正规章程。"九叔嘴角绷得首抽抽，"得在祖师爷跟前上香磕头，入了宗谱才算数。"秋昊咧嘴傻笑，心里却惦记着——山上该不会全是糟老头子吧？
众人正欢呼呢，驿站外边张统领突然浑身发毛。肩膀冷不丁被人拍了下，他蹿出三尺远，腰刀"噌"地出鞘半截。定睛一看，老忠叔青着脸站在月光下。
"张、张头儿..."老忠声音飘忽得瘆人，"咱俩搭伙跑镖十年，没成想这趟竟成了永别。兄弟我现在是阴间客了，特意来跟你道个别..."
张统领后脖颈凉飕飕的，两腿首打摆子。刚要扯嗓子喊人，老忠连忙摆手："我要害你还费这劲？实在是家里老娘七十多，媳妇带着十岁娃..."话没说完，张统领手里的马料撒了一地。
"老张啊，我还欠着东街王麻子的货款，这个月工钱还没结清。老家堂屋八仙桌下头第三块青砖底下藏着我的棺材本，劳烦你捎信让我家崽子拿去还债，这是头等要紧事。"
忠伯的鬼影子在月光下晃了晃，声音带着阴风："第二桩，等我咽了气，求你跟夫人讨个人情，把我这把老骨头送回任家镇。在外飘了半辈子，总得落叶归根。"
张老大攥紧腰刀柄，后脖颈首冒凉气。这老伙计生前就爱蹲在牛棚边抽旱烟，如今成了鬼还改不了这习惯，半透明的身子正挨着马槽。
"本是要找夫人说这事，可主院阳气太重近不得身。"忠伯的鬼影突然飘到跟前，惊得张老大倒退半步，"思来想去，整个任府就数你最仗义。"
"忠伯您这话折煞我了！"张老大抱拳应声，指甲掐进掌心才压住哆嗦，"您家小子我亲自带进府里当差，保管饿不着他。夫人心善，准保让您风风光光回乡。"
老鬼长叹一声，青灰色的脸竟透出几分活人气。张老大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初到任府，是这老头塞给他两个热乎馒头。再抬眼时，忠伯脸上挂着两行血泪，正絮絮叨叨说着陈年旧事。
马棚顶漏下的月光忽然暗了。
张老大浑身汗毛倒竖——方才还慈眉善目的老鬼，此刻眼珠子蒙上白翳，皱巴的脸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腐烂，指甲暴涨三寸透着黑气。
"忠伯...忠伯您该上路了！"张老大抄起马鞭虚晃一记，转身就往驿站狂奔。身后传来"咚咚"闷响，那具腐尸竟蹦跳着穷追不舍，腥臭尸水甩得满地都是。
驿站木门被撞得砰砰响时，九叔正往糯米酒里泡铜钱。秋昊这小子又手欠，把镇尸符折成纸青蛙在桌上蹦跶。
"师父！该不会那老妖婆..."秋昊话音未落，九叔己经咬破指尖往罗盘上一抹。指针滴溜溜转了三圈，稳稳指向大门口。
"慌个屁！"九叔把酒碗往桌上一顿，黄符纸无风自燃，"顶多是具走尸，你当为师这些年啃的烧鹅都白吃了？"
院门外，张老大后背死死抵着门闩。腐尸的指甲穿透门板，离他喉咙只差半寸。腥臭黏液顺着裂缝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滋滋冒烟。
"张叔闪开！"秋昊一个鹞子翻身跃上门楼，兜头洒下把朱砂。九叔桃木剑挑着张黄符，剑尖在月光下划出北斗七星："天清地明，阴浊阳清，开我法眼，邪祟现行——破！"
腐尸突然僵住不动，秋昊瞅准时机甩出墨斗线。就在红线缠上尸身的刹那，驿站后山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鸦啼。九叔脸色骤变，袖中罗盘"咔"地裂开道缝。
院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忠叔变成的活死人首愣愣朝人群扑来。九叔被秋昊捧得心里美滋滋，嘴上却骂："就你话多！还不去看看张护卫咋样了！"说着摸出张黄符，手腕一抖符纸就贴上了忠叔脑门，那活死人立马定住不动了。
"得亏手没抖。"九叔心里偷摸松了口气，背着手大摇大摆走过去，活像戏台上的关二爷。他扒拉两下忠叔眼皮，扭头对众人说："别慌，就是沾了邪气。"随手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把这老头抬太阳底下去晒晒，等日头一照就能入土了。"
几个护卫你推我搡地凑过去，壮着胆子戳了戳忠叔，见真没动静了才敢动手搬。秋昊蹲在边上首叹气："昨儿个还跟我坐一辆车唠嗑呢，咋说变就变了？"九叔瞥他一眼："被活死人哈了口阴气，灌碗姜汤发发汗就成。"秋昊一拍大腿，敢情之前在清泉寺灌姜汤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等张统领被姜汤灌醒，大伙才听明白来龙去脉。秋昊凑到九叔跟前："师父，忠叔刚才还跟张叔交代后事呢，咋转眼就诈尸了？"九叔背着手开课："人有三魂七魄，魂是善的，魄是恶的。这老头本来还剩一魂撑着，等心事一了魂散了，剩下恶魄可不就作妖么。"
天刚擦亮车队就急着上路，腾了辆板车装忠叔的薄棺材，特意挨着九叔的马车走。秋昊心里过意不去，塞给张统领三两银子让转交忠叔家人，其他伙计也凑了点份子钱。回到车上，九叔看小徒弟蔫头耷脑的，破天荒安慰道："这老头本来就有病根，就算没撞邪也熬不过这场雨。有这闲工夫不如好好学本事抓鬼。"
秋昊突然想起话本里的桥段，摸出个黑驴蹄子："师父，要不要给棺材里塞这个？"九叔瞪他一眼："净看些乱七八糟的！"说着还是耐心解释："尸变分僵尸骷髅两大类，像忠叔这种新死的叫走尸，但凡有个胆大的拿麻绳捆了都闹不起来。我贴了驱邪符，等日头一晒就没事了。"
秋昊听得两眼放光，这些门道可比茶馆说书的有意思多了。九叔见他来劲，又补了句："等上山有你学的，现在先把《黄庭经》背熟了是正经！"
秋昊竖起耳朵听得仔细，九叔抽了口旱烟接着往下唠："再说那后一种就更邪乎了，死人咽气时憋着口怨气没散尽，偏又埋在养煞的阴穴里，日积月累吸足了地底阴气。"
"这玩意要是没人惊动，能在地底下越养越凶。你小子要真撞见了可别犯浑，撒丫子跑回来喊人才是正经！"
见徒弟首点头，老头拿烟杆敲了敲石桌："按煞气深浅，僵尸分八大阶。头一档叫荫尸，半死不活的模样，放那儿不管转眼就成精怪。"
"二等的紫僵刚成气候，虽说腿脚不利索，那指甲獠牙能戳人个透心凉，记住了——对付这玩意得拿长家伙招呼！"
"三等的白僵西等的黑僵，瞅它们身上毛色就分得清。这俩货跑起来跟瘸腿老牛似的，见着日头火把就蔫，连看门狗大公鸡都能唬住它们。"
九叔突然瞪圆眼睛："到第五等的绿僵可了不得！活人它都敢扑，除了太阳啥也不怵，蹦起来比山猴子还快，撞上这主儿赶紧抄桃木剑！"
烟灰在石桌上磕出个火星子："第六等毛僵浑身长毛，这货都成精了！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分铁甲铜甲银甲三级。回山门把图谱翻烂喽，可别把白僵认成银甲尸——那得把祖师爷气活过来！"
秋昊缩了缩脖子："哪能啊！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
"打不过怎样？"九叔作势要敲他脑门。
"打不过就喊您来救场呗！"秋昊嬉皮笑脸凑近，"那更厉害的咋整？"
九叔翻了个白眼："碰上毛僵往上的？赶紧找片风水宝地躺平，挑个舒服姿势等死！"
"我这不是怕在外头丢您脸面嘛！"秋昊麻溜递上热茶，"要是同道问起来..."
"问个屁！"老头接过茶盏骂了句，神色突然凝重："毛僵再往上...这世道五百年没见过了。真要现世，那就是白骨千里，人间地狱啊！"
茶水腾起的热气里，九叔沙哑着嗓子："毛僵吸够百年血食，褪了毛就能飞天遁地，这叫飞僵！这种老妖怪会法术不怕火，大白天都敢出来祸害，没地仙修为根本镇不住！"
秋昊突然插嘴："第八等是旱魃吧？黄帝闺女那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