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窗时,叶沫儿总在锦被里辗转。小腹己隆成温润的小山,那团小生命近来格外好动,白日里踢得她肋骨发酸,夜深了还在腹中翻江倒海。她侧躺时总觉得气短,平躺又坠得腰骶发沉,连起身喝盏温水都要扶着腰慢慢挪。
萧景钰进房时,正见她蜷着身子揉太阳穴。烛火映得她眼下青影深重,眉头蹙得像团未展的云。“又没睡好?”他脱了外袍坐近床沿,掌心先探上她的额头,又覆上她交叠在腹前的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便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让她后背贴着自己心口。
“方才踢得厉害……”叶沫儿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指尖无意识攥紧他的衣襟。他垂眸看她发顶,另一只手顺着她肩胛轻轻揉按,指腹擦过她因孕期浮肿而微胀的手腕。帐外更漏敲了两响,他喉头滚出低笑:“倒是随我,夜里精神。”
她被他哄得渐渐松了肩,却又在他掌心触到后腰时轻轻一颤。“还酸么?”他问着便换了姿势,让她靠在自己腿上,指节沿着她脊柱两侧缓缓按压。窗外月色漫过纱帐,在他侧脸上勾出柔和的光影,鬓角几缕碎发垂落,扫过她发烫的耳廓。
“前几日太医说胎位正……”她喃喃着,困意却被腹中又一记轻踢搅散。萧景钰俯身吻了吻她发心,手掌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像安抚一只不安分的幼猫。“再忍两个月,”他声音沉得像揉碎了月光,“等他出来,为夫定要罚他给你夜夜捶腿。”
叶沫儿被他逗得轻笑,却又因牵扯到腰背而轻哼一声。他立刻收了笑,将她揽得更紧些,下巴抵着她发旋:“不说了,闭目养神。”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熨帖着她,那规律的心跳声近在耳畔,腹中的躁动竟也渐渐平息。她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终于在夜风中合上了眼。
更漏又深了些,萧景钰低头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呼吸终于变得匀净。他不敢动,只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任月光将两人的影子叠在帐上,像一幅静止的画。首到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他才小心翼翼替她掖好被角,指腹轻轻拂过她微肿的眼皮——这两个月的难挨,他总要替她分担些才好。
残阳将窗棂染成血色时,徐蕙兰把刚抄完的《金刚经》摔在地上。宣纸上的墨字还未干透,密密麻麻的“南无阿弥陀佛”在她眼中扭曲成刺,就像院外那棵老槐树上缠着的藤蔓,勒得她喘不过气。几个月了,这方小院成了镀金的牢笼,每日除了抄经,便是听着丫鬟们零碎的传言——说萧景钰如何夜夜宿在玉美人院里,说那贱人临盆前被捧在手心里,连咳嗽一声都要请太医。
“娘娘,用些绿豆糕吧,败败火。”琴音端着青瓷托盘进门,话音未落,托盘便“哐当”一声砸在青砖上。绿豆糕滚落满地,碎屑溅上徐蕙兰月白裙角,她却像没看见,只死死盯着窗外那片被高墙切割的天空,眼底烧着两簇暗沉的火。
“还吃什么?”她声音沙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萧景钰搂着那狐狸精暖床时,可曾想过我这个正妃还在喝西北风?”话里的怨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连廊下的鹦鹉都吓得扑棱了两下翅膀。
琴音慌忙跪下,捡着地上的碎食,却在抬头时飞快递了个眼色:“娘娘息怒,方才相国府来人了,说……说都按您的意思备下了。”
这西个字像一盆冰水浇在徐蕙兰心头,她猛地转身,眼里的疯狂褪去些,取而代之的是淬了毒的冷意。她走到妆台前,镜中映出一张清减的脸,颧骨因消瘦而微微凸起,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她伸手抚过镜中自己的眉骨,嘴角慢慢勾起个冰冷的笑。
“备下了?”她重复道,指尖划过镜面,仿佛在描摹某个人的轮廓,“好,很好。”那笑声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快意,“玉美人?不过是仗着肚子里那点东西得宠罢了。”她猛地攥紧梳妆台上的银簪,簪尖在烛光下闪过寒芒,“等着吧,等孩子落地那天……本宫倒要看看,她拿什么跟我斗。”
琴音低着头,不敢看她眼中的狠戾。徐蕙兰却缓缓松开手,将银簪插回发髻,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她走到桌边,重新拿起狼毫,只是这一次,笔尖落在纸上时,力道重得几乎要划破宣纸——那一个个“佛”字下面,仿佛都压着一句未说出口的诅咒:贱人,你的死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