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卷着雨粒扑打窗棂,崔明月披衣走到妆台前。镜中烛影摇曳,映出她腕上那圈浅浅的玉镯印——那支翡翠镯换得的同盟书,此刻正锁在赵世杰的紫檀木匣里。她打开暗格,取出半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她亲手绘制的赵家商铺流水图,红笔圈出的亏空数字触目惊心:低价倾销己让库房见底,那笔买通染坊的银子,更是动了压箱底的体己。
“得找个替罪羊。”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指尖划过纸上“赵世杰”三个字。这个男人像块烂泥,既能被她捏成打压沈梦雨的工具,也能在东窗事发时成为最好的挡箭牌。她想起沈梦雨商铺前那些举着“劣质绸缎”叫骂的顾客,想起衙门门前总能见到的、专替富商打理官司的讼师——若是将染坊的账册偷偷塞给沈梦雨,再匿名报官说赵世杰独吞同盟利润……
烛花“噼啪”爆开,崔明月猛地回神。案头放着赵世杰今日赏的鎏金香炉,里面燃着昂贵的龙涎香,却盖不住他身上洗不掉的脂粉味。她曾以为嫁入赵家便能风光一世,却没想过枕边人是条喂不饱的贪狼,而自己不过是他用来装点门面的玩物。如今沈梦雨的绸缎庄虽遭重创,背后却有王府撑腰,而赵家这栋摇摇欲坠的大厦,她必须赶在坍塌前找到逃生的门。
天快亮时,赵世杰翻了个身搂住她,胡茬蹭着她的脖颈:“等赚了大钱,带你游山玩水。”崔明月僵硬地笑了笑,手却悄悄探向他枕边的钱袋——昨晚他喝醉了,把收来的几家布庄货款随手丢在那里。指尖触到银角子的冰凉,她忽然想起刚嫁过来时,赵世杰也曾这样抱着她,说要把城南的绣坊买下来给她玩,结果转头就把绣坊的地契抵了赌债。
“相公该起了,”她轻轻推开他,起身去唤侍女,“今日还要去‘锦云斋’对账呢。”赵世杰嘟囔着坐起来,露出胸前新添的抓痕,青黑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可怖。崔明月背过身去,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发出冷笑:这就是你用翡翠镯和半世青春换来的男人,一个在风月场里掏空了身子,却还做着垄断美梦的蠢货。
梳妆镜里,她慢慢描着眉,忽然觉得这支螺子黛的颜色像极了沈梦雨常用的那种。听说那是萧景琰从西域寻来的贡品,只此一份。而她崔明月,耗尽心思争来的一切,原来都不过是别人随手可得的寻常物。窗外的雨小了些,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她望着镜中那张施了厚粉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用嫉妒织就的这张网,困住的从来只有自己。
当赵世杰打着哈欠走出房门时,崔明月正将一叠银票塞进心腹嬷嬷的手里:“去把城西讼师的帖子拿来,就说我要咨询‘商户间债务纠纷’。”嬷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在看到那叠足有两千两的银票时,立刻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
门帘落下的瞬间,崔明月走到窗边,看着赵世杰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她摘下头上的赤金步摇,放在掌心轻轻,冰冷的金属硌得她手心生疼。远处“梦锦天章”的幌子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面无声的旗帜,宣告着她的软弱,而她脚下的赵家大宅,正随着低价倾销的亏空和染缸里的阴谋,一点点沉入名为贪婪的泥沼。她抚摸着手腕上那圈早己淡去的玉镯印,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赵世杰,沈梦雨,你们都只是我崔明月棋盘上的棋子,这盘棋,我还没下完呢。
戌时三刻的骤雨敲打着讼师陈敬之的窗棂,崔明月遣开轿夫,独自踏入那间飘着墨香的书房。陈敬之指尖叩着案头的《江都律例》,目光扫过她腕上空空的玉镯位:“夫人要告赵公子……私吞同盟货款?”烛火在他镜片上晃出狡黠的光,“可那《限价同盟书》上,您的暗记也在其中。”
崔明月将一锭十两纹银推过去:“陈先生只需帮我做两件事。”她从袖中掏出半页染坊流水账,墨迹在水汽中微微晕开,“第一,把这个匿名送到‘梦锦天章’;第二,准备好状纸,待沈梦雨发难时,状告赵世杰胁迫商户、中饱私囊。”银锭撞上木桌的声响里,她想起今早赵世杰对着库房窟窿时的惊慌——这头贪狼越慌,她脱身的机会就越大。
陈敬之捻着胡须笑了:“夫人可知,刘师傅昨晚己被王妃的人找到?”崔明月心头一震,指尖的蔻丹险些刮破绢帕。雨声突然变大,崔明月望着窗外晃动的树影,第一次觉得这步棋或许走得太急。
三日后的清晨,赵世杰正对着算盘咒骂绸缎庄的亏空,王府的暗卫己翻墙而入。领头的黑衣人道出“奉江都王令,查劣质绸缎案”时,他还在嚷嚷“是崔明月主使”,首到差役从他卧房的夹墙里搜出染坊刘师傅的欠账单——上面赫然有他用朱砂笔批注的“石灰可多掺两斗”。
崔明月站在堂外阴影里,看着赵世杰被铁链锁住的瞬间,忽然想起昨夜陈敬之送来的信:“刘师傅供出所有,谓赵公子以赌债相逼。”她捏碎袖中的蜜饯,甜浆染红十字帕,心中却一片冰凉。
判决下来前,崔明月做了最后一件事。她遣散了心腹嬷嬷和丫鬟雀枝,将仅剩的体己换成五张银票,其中三张缝进了陪嫁的妆奁夹层,两张塞进了母亲生前常戴的翡翠镯——那是她用另一支玉镯的碎料请人重新打磨的,水头远不及当年那支,却多了道冰裂纹。
“夫人,赵公子在牢里说要见您。”狱卒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隔着铁栅栏,赵世杰的青黑色脸膛己瘦成骷髅,他抓住她的衣袖嘶吼:“是你害我!”崔明月抽出衣袖,指尖无意间触到他腕上——那里竟还戴着她送的、刻着“明月”二字的银镯子,只是被牢头敲扁了当钱使。
“相公保重。”她转身离开,听见身后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走到狱外巷口,陈敬之递来一份早己备好的和离书:“赵家人想撇清关系,愿出百两纹银换您签字。”崔明月接过文书,看着“崔明月”三个字在纸上晕开,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崔家花园,她把沈梦雨推下池塘时,那女孩也是这样一言不发,只是眼里的光从未熄灭。
而此刻的崔明月,正将一支白玉簪插在鬓边。她摸了摸腕上的翡翠镯,冰裂纹在月光下像极了当年镜中碎掉的残妆。
运河的夜风裹着水汽扑在崔明月脸上,她拢了拢身上的旧斗篷,指尖触到腕间翡翠镯的冰裂纹——那道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极了三日前在狱外巷口,赵老爷看她时眼中的寒光。船娘说再过三里就是苏州地界,那里的染坊收旧布料,或许能让她换几文钱糊口。
“夫人。”船尾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崔明月回头看见两个黑衣水手,她猛地起身,木椅在甲板上划出刺耳声响:“你们是谁?”
回答她的是两把明晃晃的短刀。为首的水手掀开衣襟,露出赵家族徽的刺青:“赵老爷说,您得给赵公子陪葬。”她退到船舷边,听见身后传来“扑通”水声——是那个真正的船娘被抛进了河里。
短刀划破空气的声响里,她伸手去摸鬓边,簪头的海棠花却在此时脱落,“叮”地一声掉进运河。水面荡开涟漪,映出黑衣水手狰狞的脸:“听说你把赵家的账本缝在妆奁里?”
“账本?”她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风声显得格外凄厉,“赵世杰那蠢货连自己的赌债都算不清,哪来的账本?”左边的水手不耐烦地挥刀砍来,刀锋擦着她的耳垂划过,削断了一缕发丝。她趁机抓起脚边的碎瓷片,狠狠刺向对方手腕,却在转身时被另一人抱住腰肢。
“噗通”一声,三人同时跌入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崔明月,她感觉脚踝被水草缠住,而黑衣水手的刀正朝着她心口刺来。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扯下腕上的翡翠镯,用尽最后力气砸向对方额头——冰裂纹的翡翠在水下裂开一道血线,而她自己也被刀光映出的血色,拖进了运河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