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洱河南岸五十里处,一队骑兵如狂风般席卷而过,扬起漫天尘土。
“等一等,太子殿下。难道我们不去救援大王吗?他身边仅余数十亲兵,凶多吉少啊。”
凤迦异猛地勒住缰绳,眉头紧锁,转身厉声斥责道:
“段长川,孤放你出来己是莫大的恩赐,休要得寸进尺!”
“殿下……臣失言了!”
段长川脸色骤变,恐惧地望向眼前的太子凤迦异。
正如他所说,凤迦异既能将父王阁罗凤推向绝境,也能将他们段氏一族从监牢中解救出来,更能让段家瞬间灰飞烟灭!
“殿下!”
一首沉默的段智言忽然开口,语气坚定:
“不救大王,有违臣子之道;不救父亲,有违人子之纲!”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丞相,你要明白,将你打入大牢的正是我的父王!而放出你们的是我!”
凤迦异冷笑一声,眼神中透露出威胁之意。
然而,段智言仿佛并未察觉,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
“大王曾对我有恩,我们数十年的共事情谊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此言一出,凤迦异脸色再变,眉头拧成了一团。
他回想起数年前的一场风波:
段智言遭人诬陷谋反,阁罗凤勃然大怒,将其打入大牢。但并未立即判刑,而是在两日后亲自前往大牢探望,并亲手将其扶出。
“我倒是忘了,你与我父王可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啊!”
凤迦异摇了摇头,语气中既有嘲讽也有懊恼,苦笑连连:
“毕竟,他的王位可是你给送上的!”
“……殿下心知肚明便好。”
段智言沉默片刻,拱手低声说道。
“那你便独自回去吧,我不会给你一兵一卒!”
凤迦异眼神凌厉,挥动马鞭,绝尘而去。
“丞相,我……”
段长川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凤迦异,又看了看目光黯淡的段智言,咬了咬牙,道:
“对不住了!”
随后,段长川拍马远去,不敢回头。
片刻之后,只余段智言孤身一人,骑着一匹瘦马,缓缓向北行去。
……
西洱河南岸。
“都督!”
李正己猛地掀开帐帘,大步走进中军大帐。
“何事?”
正在研究地图的宋昭抬起头,又迅速低下头,沉声问道。
“前军捕获一名南诏官员,可要一见?”
李正己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答。
“没空,带下去吧。”
宋昭皱了皱眉,满脸不悦地回道:
“以后,这种小事不必再向我请示。”
但李正己并未回应,而是继续说道:
“还是见一见为好,他说他叫段智言!”
“什么?你再说一遍?”
宋昭一惊,连忙起身。
“南诏丞相——段智言!”
李正己再次高声喊道。
“快带他进来见我!”
宋昭大笑一声,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两炷香后,在中军大帐内,宋昭与段智言这两位宿敌终于相见。
“你便是大唐剑南道临时大都督、长安宋公子宋昭?”
段智言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难以置信。
“正是。”
宋昭点头,反问道:
“你便是南诏的丞相?”
“正是!”
随后,便是一片异常的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
为了避免尴尬,宋昭翻了翻桌上的文书,又转头看向身旁的李正己、南霁云、王乐觉三位将领。
只见他们神态各异:
李正己带着胡人的首率,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与激动。
南霁云则更加平静,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而王乐觉的神态最为复杂,既有兔死狐悲的怜悯,又有临阵通敌的愧疚。
宋昭收回目光,闭上双眼,尽量不看身前的段智言。
平心而论,若宋昭想说话,他有很多话可以说,甚至可以细细打量这位让他头疼己久的仇敌。
在整个西南战局中,最大的变数便是这位南诏丞相。他虽不修武道,却比通天境的阁罗凤更加危险,多次让宋昭陷入绝境,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
宋昭本想问问对方,当日东川城下的风景如何?
会川撤兵时,你这个丞相又是何等不甘?
三百里神兵天降时,你可曾慌乱?
还记不记得段志玄?
记不记得濒死的鲜于仲通?
有没有后悔当日的撤退?
只要他愿意,眼前的段智言任由他处置。然而,这些念头在见到真人的那一刻,瞬间烟消云散。
在宋昭眼前,是一位铁骨铮铮的丞相,是一个志在建功立业的读书人!
他只是输了,这不能抹杀他的所有功绩。将南诏建设到和大唐叫板的程度,他和阁罗凤功不可没!
“你可愿意……”
宋昭欲言又止,想要劝降,却又感觉不妥。
良久,他再次开口问道:
“你还有什么遗愿?”
段智言也在此刻抬起头,与面前的少年对视,回应道:
“我主葬于何处?”
“大营南边的一处墓葬。”
闻言,他深吸一口气,略带恳求地说道:
“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但能否将他葬于王陵,毕竟他是南诏的一代明君。”
宋昭略作思索,点头应允。
“还有一个遗愿!”
段智言的头越垂越低,声音也愈发沙哑。
“你不要得寸进尺!”
王乐觉大怒,猛地站起身。
“段先生,请继续说。”
宋昭抬手示意王乐觉坐下,平静地问道。
“我主在南,不可使我面北而死!”
说完,段智言在众人尊敬和诧异的目光中转身走出大帐,向刑场走去。
“段先生!”
宋昭伸手欲拦,却听到这样一段话:
“大唐有你,可兴盛万代!但切记莫要贪功,功高盖主。若非身处此地,你我说不定还能成为忘年之交啊!”
宋昭缓缓收回手臂,大声喊道:
“送段先生一程!”
轰隆隆!
哗哗哗!
似乎是为段智言送行,整整半个月没下雨的西南大地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暴雨。
在雷声轰鸣和磅礴大雨中,一支逃向太和城的骑兵部队遭遇了泥石流,半数葬身于这场灾难中。
而这支部队的统帅正是南诏太子——凤迦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