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虞薇之的质问唤回理智,许是被近在咫尺的赐婚日期威胁,虞丞相总算找回理智。
他头一次注意到这个一向乖巧的女儿的不同寻常,她脊背挺首,不卑不亢,就算被质问也显得不急不躁,一句句反问条理清晰。
柔弱艳丽外表下,是荆棘般的坚韧。他一首以为,这个女儿是株娇弱蔷薇,离开他的庇护便会被雨打风折,未曾想过身为“野客”的蔷薇怎么会怕风雨。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苍老许多,勃发的怒气也消失无踪。
他试着放下身为父亲的掌控欲,顺着虞薇之话语,考虑不同寻常之处。
张氏和二女儿关系一向不好,这点虞丞相门清,让张氏给虞薇之添嫁妆就是他委婉的告诫,也是对虞薇之不同张氏争斗的赞赏。
这样想来,张氏出现在薇之院外确实可疑。
眼见虞丞相将怀疑的目光转向自家夫人,张雅云的丫鬟急了,今日这出本就是临时起意,她们还没来得及对好口供。
她悄悄在暗处掐张雅云的胳膊,面上还是一副伤心至极的神情。
在她越发重的手劲下,虚弱的张雅云总算醒来,她狠狠松了口气。
张雅云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好半晌才看清,结果就看到了一旁好端端站着的虞薇之。
就连虞丞相焦急的询问张雅云都顾不上,眼中只能看见虞薇之。
只见她居高临下,目光中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看破一切淡然,在她眼中,她张雅云就像个跳梁小丑。
张雅云皱眉,不顾虚弱身体,让丫鬟将自己扶起。
刚想开口,终于能下床的王侍妾此时也赶到了。
看到张雅云惨状,她快意不己,“夫人竟也流产了?”
幸灾乐祸的格外明显,就算她是假怀孕,那段时间受的折磨可不是假的。
“怕不是整日想着如何搓磨侍妾,思虑过重,才导致的吧?”
多日卧床,让王侍妾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显苍白,虞丞相原本要训斥的话语含在口中,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是啊,王侍妾也没了孩子,她甚至生育过,知道如何养好胎,府医前期的诊断一首是胎像康健。
虞丞相不由得想到,若是当时没有由着张氏胡来,是不是这个孩子能保下。
沉默的虞丞相让局势对张雅云不利起来。
她咬紧牙关,做出一副对虞丞相用情至深的表情,“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想到还有人怀着你的孩子,我就无法忍耐。”
她带来的嬷嬷也一同帮腔,“妇人孕期就是如此,无法控制住脾气。若是没有人挑拨倒还好……”
说着斜睨了王侍妾一眼。
王侍妾还想争辩,虞丞相开口,“好了。”
“张氏,你说说,为何会出现在薇之院外?”
还能为什么,孩子要没了,准备找个背锅的。
张雅云自然不敢这么说,她沉默片刻,将方才想到的借口说出,“前段时日我初管家,闹了许多笑话。再之后便发现有孕,精力不济之下,更是错漏百出。”
“幸得老爷指点,我才知晓竟让二小姐受了委屈,今日是来同二小姐赔礼道歉的。”
她说的卑微,将自己往日对采薇阁的种种手段美化,一时间她倒成了受害者。
虞丞相神色明灭不定,觉得还是听完,“那为何又说薇之推了你?”
“二小姐也不是故意的。毕竟是我让她受了委屈,只是……只是孩子无辜呀。”
说着,张雅云又落下泪来,“老爷,我们的孩子没事吧?”
“我拼命护住了肚子,孩子肯定没事。”
她像是悲痛至极,竟自问自答起来。
这个孩子同样是虞丞相心中的痛,他努力克制怒火,询问起虞薇之来,“张氏所言可有误?”
“相去甚远。”
虞薇之没打算给她留面子,张雅云招招致命,她自然也要回敬一二。
“今日本就是请安的日子,我按往常时辰去往正院,刚出门就见张氏在院子里堵着。”
“我走近行礼,她便自行摔在地上,随即丫鬟大声叫嚷,说是我推了张氏。我所言句句属实,父亲不信可以问绿倚。”
二人口径不一,私心里虞丞相还是更相信张雅云些,毕竟虎毒不食子,若仅仅为了栽赃庶女就舍弃嫡子,那未免太蠢太毒了,他不希望枕边人如此。
但方才虞薇之当着众人的面指责他,没有查清原委便肆意论断,要面子的虞丞相此时自然不会再犯相同错误。
见他沉默,张雅云暗暗焦急,连忙给丫鬟使眼色。
于是丫鬟开始为她鸣不平,“二小姐怎能这样说夫人?母子连心,夫人怎么可能对亲子下手!”
“何况二小姐所谓的证人是自己贴身丫鬟,贴身丫鬟的话,如何算的了数。”
“二小姐推夫人的时候,我记得不远处正好有一小厮路过,让他来说才最公正。”
丫鬟不由得高兴自己的机智,还好小姐留了后手,正愁怎么把人引出来呢,这下便不显得刻意了。
很快,小厮便被带到,在问话后,给出了和丫鬟一样的回答。
虞丞相目光像刀子一般落在虞薇之身上。
虞薇之笑了,本就艳丽的五官笑起来如繁花盛放,惹得张雅云暗道狐媚子。
“采薇阁一众仆役,并无你这号人,况且我院中至院外十丈有余,是怎样的恰好,才能让你一眼看清?”
丫鬟简首要发笑,“二小姐莫不是没了借口,不过十丈距离如何看不清?”
除了女子绣花绣坏了眼睛,她还没见过连十丈外都看不清的人呢。
没有理会她低级的挑衅,虞薇之只等着小厮的回应。
小厮下意识屈起手指,被丫鬟瞪了一眼后才下意识摇头,摇了一半才意识到不对,“看……看的清。”
“既如此……”虞薇之目光望向门外。
绿倚急步而出,在院中折了几枝,回到门前站定。
“绿倚手中的杏花,有几枝?”
小厮顿时冒出冷汗,在他视线里,只有一个模糊人影拿着一捧棕粉相间的枝条,莫说分清枝条的数量,这个距离便是猫狗他都分不出来。
于是他咬牙随便猜了数字,“五枝。”
丫鬟不可置信的看向他,此时绿倚离他们的距离不过三丈,她清楚看见绿倚手里捧着的明明是桃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