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跟着小兵来到隔壁的房子。祁果不想称之为“房子”因为它连一个完整的屋顶都没有,连棚户都算不上。屋顶是用破旧的石棉瓦搭成的,而这种材料的原料是石棉纤维水泥。它有一种十分细小且肉眼看不到的纤维,漂浮在空气中被人吸入体内而在体内聚集。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极易引发肺癌。
这种建筑材料在国内已经很难找到了,在发达国家更是绝迹。祁果望着这有毒的天花板唏嘘不已。
穿过低矮的门框,一抬头就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皆着整间屋子唯一的窗户外透进来的光,祁果看到一个半裸的被钉在墙上的男人。是的没错,钉在墙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跟耶稣一样。
“耶稣”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鞭痕,有旧的有新的,但是至多不会超过一天。祁果提着急救包鬼斧神差的走过去,之间那伤口边缘发白卷曲着隐隐的有股腐烂的味道。带他们来的小兵大声的喊了几声,然后旁边的士兵们朝“耶稣”跑过去拔出了钉在他双手双脚上的长钉。祁果拿过来一看,那钉子有六七公分长,锈迹斑斑。钉子还给了士兵,祁果望着这手心锈渍血液的混合物出神。
崔风华说:“我们有破伤风疫苗吗?”
祁果说:“带了四支,用了两支,还剩两支。”
“太好了。”
祁果没他那么乐观,她宁愿一支没用。她有种预感,他们怕是很难回到营地去了,以后用得上它的地方一定会很多。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祁果看着布满各种体液的污秽的地面皱了皱眉说:“把他抬出去。”在这样恶劣的地方要怎么工作。
可能是听不懂,那小兵用阿拉伯语重复了祁果的话。两个士兵动作迅速,一前一后的把“耶稣”抬了出去。
祁果以为他们会直接把人扔在地上,却不想他们拐了个弯把人抬去了阿德南所在的房子。这样也好。
崔风华沉默了许久,粗了口浊气,摘了眼镜用不算干净的白大褂擦了擦,才用中文对祁果说:“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祁果点点头。在在几个月之前严刑逼供这件事在祁果的印象里还停留在抗战时期。最深刻的是《红岩》她不禁想起了阿德南神秘的微笑,心里打了连个寒颤。那位“耶稣”听过那么多次严刑拷打终于还是招了。也是,不是所有人都当得了烈士。他能扛过几轮酷刑也算对得起他的祖国了。
只是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
祁果觉得现在想未来有点太早了。在她未看到的背后,有不少伤口已经溃疡散发出阵阵恶臭。皮肤溃烂流脓,白色的黄色的混在一起十分具有视觉冲击。两个人唯一能采取的措施是刮掉。一整块肉完全刮掉。但是这样一来,他的后背就变得宛如月球表面坑坑洼洼的了。
不知是后背,还有四肢、前胸腹。双手十指指甲剥脱,只剩柔软的嫩肉。饶是祁果这么淡定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的眩晕。
崔风华说:“要不我负责上半身?”
祁果摇摇头:“不用,低血糖反应而已,”说着,灌了几口葡萄糖之后好了一些。
崔风华苦笑了几声:“一天没吃饭你有那么瘦难怪呢。讲真的,我都差点扛不住。你心理素质是怎么练的?”
“天知道。”祁果现在怀疑是不是因为她的心理素质好才被从那么多护士里头揪出来的。如果是这样那就太糟糕了。
事实证明,她真相了。
阿德南再吊完一瓶水之后自己拔了针信步朝祁果他们走来。说道:“他怎么样了?”
祁果心说:他怎么样了你心里还能没点b数吗?吐槽归吐槽,她还是认认真真说了:“我们的药品,尤其是是抗生素缺乏,可能会有感染。”
阿德南晃了晃脑袋:“也就是说听天由命?”
崔风华抽了抽嘴角。祁果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点了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阿德南绕道祁果身后说:“那你们能不能在不影响治疗质量的情况下节约一点药品?”
“不影响质量的前提下?”祁果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一句“你别是个傻子吧”差点脱口而出,被死死咬在牙关里换成了,“我得说这很难。就是真主来了也不一定救活他。”
阿德南像是豹子一样眯了眯眼,祁果不禁咽了口唾沫。前者说:“我是说,尽力。他活下来固然好,但是……”
“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吗?”
阿德南睥睨的看着他们三个。祁果飞快的看了一眼躺在板床半死不活的人说:“他晕了,听不到我们说话。”
阿德南笑了笑,拍了拍祁果的头顶,让她好好干。然后被人簇拥着走了出去。
祁果就如同一只脱离花豹视线的瞪羚,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崔风华忍不住打趣:“英国女王应该授予你勇气勋章。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我那叫打肿脸充胖子。祁果腹诽着。
“你怎么了,脸色看上去比这哥们还糟糕。”
祁果深吸一口气说:“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让我们节约药品吗?”
“他们有需要呗……等等……他们是不是不知缺药品?还缺……”
“队医。”
崔风华咽了口唾沫:“他们真的不想放我们走啊……”
“我看是。罢了,跟这哥们一样,听天由命吧。”
“但是……”
没等崔风华开口,一声枪响让两人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唾沫。崔风华脸色苍白地说:“……我刚要说我们的同志会怎么样。他们不会死吧?”
“阿德南应该不是那种……特别残暴的人。只要他们听话……应该……不会有事的。”祁果不确定的说。
“阿弥陀佛……”
“这里不在如来佛祖的管辖之内……这个村落信仰原始宗教。”
“他会保佑我们吗?”
“我觉得不会。”
“妈的。”崔风华要哭了。他还年轻还不想死啊!
祁果最终忍不住探出头去看了看,仅两秒她就跑回来了。因为她看到倒在血泊里的是一个黑人男性,虽然知道不对但是两个人心中纷纷隐隐感到庆幸:不是自己人就好……
直到把“耶稣”包成了一个粽子,两个人敢松一口气。至于会不会感染,伤口会恢复的如何两个人谁也不敢打包票。这里不是高原地区,反而临近沙漠非常的酷热。两个人的皮肤几乎与他们的里衣融为了一体,像是蒸过一遍桑拿。她看了看地上夕阳的余晖,惊愕的发现这一天竟然这么就过去了。像做梦一样没有真实感。祁果有时候会有种一闭眼一睁眼就会回到陆彧铭家里的错觉。
直到阿德南从外面回来打破了她的幻想。
他告诉祁果,这根本不是梦,她被劫持了,劫持者枪杀了待她如母的护理部主任,枪杀了这里的村民,她的同志们生死未卜。而她只能坐以待毙什么也做不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围了她。祁果抱着头蹲下,她满头冷汗面色发白对阿德南说:“有没有糖果之类的东西……”
阿德南扔给她半块巧克力。祁果好不嫌弃,这玩意比葡萄糖好多了,她今天什么没吃尽喝葡萄糖了。
阿德南说:“还有压缩干粮。”
崔风华也饿的头昏眼花,别管是什么,只要是能吃的他和祁果一样照单全收。他们当然不是只顾着吃,耳朵还密切关注着动向。阿德南跟他手下的几个副官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们的语速非常快还是阿拉伯语,祁果只能隐约猜测他们在策划什么大事情。他只清楚的听到几个地名,赛特是其中之一(波特兰重要城市之一,据阿里卡村落不过十公里)这貌似就是他们的下一目的地。
他们要去做什么不得而知。
但是现在他们似乎没有要动身的意思,他们搜刮了村落里所有的食物和少量财产,以及占有了村里的女人。祁果就着女人的哀嚎声吃完一半压缩干粮,她神情麻木的把另一半放进护士服宽大的衣兜,毫不客气的喝着阿德南军用水壶里的水。
阿德南似乎很不赞同部下的做法,他狠狠地批评了他们。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已经有女人忍辱自尽了。这样的暴行还在继续。崔风华咬碎了一口银牙,暗暗地骂着这帮畜生。祁果冷着脸,默默地坐在一旁。
太阳渐渐下山了,她看到阿德南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他说:“我很遗憾。”
祁果讥笑道:“我也是。”
阿德南侧了侧头,不解地说:“你不怕激怒我?”
祁果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说:“下一个是不是就是我,先生?”
“绝对不会。”阿德南信誓旦旦。对于这种说法祁果就着么一听,因为现在的情况发生什么都是意料之内的。
“因为你还有用。”阿德南补充道。
祁果冷眼看着他,丝毫没有温度的笑了笑,说:“非常,荣幸。”
她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