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果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就觉得她命不久矣。她原本红润的脸颊深深凹了下去,皮肤因缺氧散发着淡淡的青紫色。嘴唇也是略微发绀,刚进来没有几分钟便咳嗽了十来下。她看着床头的病历卡,心里一沉。
支气管肺癌
晚期。
真是个糟糕的消息。祁果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肌肉,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一些,她笑了笑说:“您好。”
勒楠瞪大她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住窗前的女孩。普通的护士被她这么一瞪早就吓跑了,可祁果没有,她只是有点惊讶,然后走过去亲吻女人的额头,用只有她们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是代替陆彧铭来看您的。”
“那他人呢?”
她的声音嘶哑到即使隔了这么近祁果依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但是她一能猜得出她问的是什么。
“他在外省,处境不算好。在危机没有解除之前,不敢让他抛头露面。”
“他还活着?”
“是的。”
“他……”勒楠刚要说话,就感到耳朵里塞进了什么东西,她转动着不甚灵光的大脑,发现是一个耳机。并且有声音在播放。是儿子的声音!
“妈,不知道您听见了吗?是我,铭。我很抱歉没有办法去看你……”
妈妈也很抱歉没有办法保护你。
趁勒楠再听录音的过程中,祁果环顾病房。
这是个vip病房。设备齐全,环境整洁,却冷清过头了。而且,小小的病房里竟然装了两个摄像头,这是谁多么谨慎。外面的护士说这是观察病情用的,祁果可不相信他们扯淡。看他们一个个避之不及十三号病房的样子,宛如里面住了瘟神,这是那些医护工作者对待患者,还是vip患者的态度吗?
是有人指示,还是如何?
祁果向窗外探出头去,外面是光秃秃的树林,死气沉沉一片。这里明显不是癌症患者修养的地方,倒像是一个鬼片拍摄基地!祁果突然庆幸她没有把陆彧铭带来,他来了还不得气炸。
录音只有短短的几分钟,祁果给她摘了耳机,将手机收了起来。她轻轻坐在窗边拭去女人眼角的泪花,然后食指和拇指抵在两篇颜色不正常的唇上,说:“请您不要再说话了,我们用笔交流可以吗?”
勒楠的声音嘶哑不是咳嗽噪声的声带损伤,而是癌细胞侵犯纵膈压迫喉返神经造成的,因此无论怎么努力说话根本就是白费力气。癌症晚期患者,最需要的就是力气。尽管只是杯水车薪。
勒楠兴奋地在纸上写着字。但是她的手指指尖因长时间的缺血血氧变得膨大,像是小鼓锤一样,根本无法握笔,再加上心情激动,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十分难以辨认。仅来了几个回合,祁果就不得不暂停探望。
肺癌的患者本来就胸闷气急,她这么一激简直就是雪上加霜。而且她的到来还很容易加重感染的风险,于是就想退出去。她还只迈了一只脚,手就被勒楠抓住,她不想让她走。
不要小看垂危的病人。就像落水之人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的攥住她的手腕,祁果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要断掉了。
“冷静点女士。”祁果告诉自己首先她得冷静下来。她做了两个深呼吸,面带微笑轻轻地走近病床坐了下去。感受到勒楠的手渐渐松开,她轻柔的将自己的手腕解脱,放在手心里揉了揉。
勒楠张了张口,声音难听得像是两片砂纸摩擦发出的,她说:“跟我说说,求你了。”
但是祁果不敢多说话,这种病房里既然有监视器就一定有窃听设备,她一说陆彧铭岂不是就暴露了?她拿起手机,放在勒楠面前,一页一页的翻看相册里的照片。
祁果不喜欢拍照,里面大多数照片都是在海南的时候陆彧铭拉着她照的。照片上他笑得比海面上的阳光还灿烂,勒楠的眼睛都亮了。
“真好……真好……”她喃喃着。
祁果正一页一页翻着相片,勒楠的身体突然想虾米一样卷曲了起来,开始猛烈的咳嗽,床单上惊现一大摊鲜血。祁果一看,立即跑到门口大喊:“医生!三十二床大咯血!”
祁果喊的大声,勒楠咳得天崩地裂,让人害怕她会不会把肺一块咳出来。她拿过床头的毛巾,放在她在勒楠的嘴边,拍着她瘦的全是骨头的后背,冷静的说:“慢点慢点,把血吐出来,轻轻地,对就是这样。等一下医生就来了。”
她话音刚落,医生带着一干人马果然就来了。医生下意识的询问:“什么情况?”
祁果回答:“刚才病人情绪激动,后发生大咯血。”然后指了指窗边,地上,并拿出了刚才的毛巾。在座的医护人员脸色都不好,这么多的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呕血,看得人遍体生寒。
几个护士跑过去测量呼吸和脉搏和,确认没有休克的发生和呼吸道堵塞。医生在准备镇咳药和镇定剂。他看着祁果说:“你说并让刚才情绪激动?”
“是的,可能思念她的儿子了。”
医生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然后说:“我建议你去清洗一下。”
祁果看了看自己的手,都是刚才不小心粘上的勒楠的口水、痰液和血液,是应该洗一下。她询问了洗手间在哪,然后用医用洗手液和消毒液仔仔细细刷了一遍。然后检查了一遍有没有细小伤口才放心离开。等她出来的时候,医生已经处理完了。
祁果问:“她还好吗?”
医生脸色难看说:“刚才是由于肿瘤破溃入支气管与肺血管……现在差不多已经止住了。”
祁果脸色也不好看,她知道不少肺癌都会伴有血液系统症状,甚至会有类白血病症状以及dic……“您告诉我吧,她的情况具体如何?”
医生问道:“您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远方亲属。”祁果着急的时候编瞎话从来不带草稿。
医生叹了口气说:“我只能说很糟糕。病人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中晚期了,后来因为精神刺激而延误治疗。住院没几天癌细胞就已经全身性转移扩散,累及胸膜、肝脏还有脑……我想你应该是学过医的,你应该明白吧。”
祁果,点了点头。她侧了侧身子,让医生得以走过去。
一般来说几乎所有癌症的治愈率基本取决的患者发现的时期,当癌细胞扩散,家属能为患者做的就仅仅是祈祷和准备棺材了——当然,这是比较悲观的想法,那些积极向上的人去环游世界渴望奇迹的降临。
希望勒楠是个幸运的女人。
这时,她看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径直走过来。他的五官与陆彧铭几分像,若是刮了胡子相比相似度会更高。只是没有陆彧铭的柔和,十分锋利和咄咄逼人,实在无法让人对他产生好感。接着她听到从病房里出来的护士颤颤巍巍叫了他一声:“陆总。”
他果然是陆臣功。
陆臣功停在病房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祁果,说道:“你就是祁小姐吧。”说着他伸出左手,祁果看着他厚实的手掌没有作声的握上去。这个男人威严的气势即使没有主观恶意的想法依然让祁果感觉不到丁点善意,与他一比陆彧铭简直就是温室的花朵,任人踩踏的。
“您好。”祁果柔和的笑了笑,然后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您认得我?”
陆臣功微不可查的愣了愣,然后说:“我听说嫂子的远方亲戚今天回来,所以赶过来看看。”
“哦。”祁果向他鞠了鞠躬说,“感谢您这么些天对姨妈的照顾。另外……我对您家里发生的事表示遗憾,您一定也很难过。”
陆臣功表情也悲伤了起来,“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孩子。”
祁果摇摇头,苦笑道:“比起我们这些一辈子也见不了几次的远房亲戚,还是您比较靠得住。”她跟着陆臣功走近病房。勒楠被打过一针吗啡,已经睡说去了。只是她的眉头还是紧紧地皱在一起,似乎梦中依然非常痛苦。陆臣功似乎想做一个兄友弟恭的好弟弟,轻轻地走过去,拇指按在勒楠的眉间,想将褶皱压下去,可惜没有成功。
“她一定非常痛苦。”陆臣功说。
那是当然的。每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都会忍受癌痛的折磨。有些病人会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而导致全身器官功能衰竭。想想吧,那种一点点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癌组织吞噬,它们夺走营养、占领脏器,侵袭大脑小脑延髓,抑制呼吸……一步步无法逆转走向死亡……
那些被急性并发症夺走性命的病人是幸运的,至少可以痛快的解脱。
祁果想,换做是她这样的躺在病床上,她宁愿一刀结果了自己。可是勒楠不同,她的内心充满了恨意啊。
祁果捉住陆臣功的手腕,对他摇了摇头:“我想姨妈需要休息,我们早些出去吧。”
陆臣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出了病房他问道:“祁小姐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在不远处的一家酒店。”
“住的还好吗?”
“还好。本市的环境很不错。”祁果笑着回答道。这时,她感到口袋中的手机在震动,“我母亲来电话了,我就先告辞了。有空再见。”
看着齐国远去的背影,陆臣功的眼神深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