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处,一栋白色的半旧两层欧式别墅隐在一片枫树林里,宽大的铁门外停着几辆黑色的轿车,带着墨镜穿着笔挺中山装的保镖警惕地盯着四周。
别墅二楼,盛星河安静地站在窗子前,白色的半开蕾丝窗帘被风吹得帘角轻扬,像是春日里随风摇摆的柳絮。
邱成脸色复杂地站在离他身后一米开外的地方,嘴角紧抿,双手紧握,似是有无边的痛苦,又似是憋着无尽的怒火。
整个屋子静悄悄的,没有谁说话,只有风穿墙而过的声音,人的呼吸声也悄不可闻。
许久之后,终究还是邱成打破了平静,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捏紧,脚步往前踏了两步,“少爷,抱歉,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让你先回到这里。”
这栋房子里面,是所有罪恶的开始,所有痛苦的源泉,也是所有屈辱的中心……
从车子停在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再一次的感受到了来自他们的恶意与嘲讽。
可是偏偏……他不能够表现出来一丝一毫的不满,盛星河更加不能。
因为在这里,哪怕盛星河露出一个不一样的眼神,做出一个不一样的动作,都有可能被盯着他们的那群人大肆渲染,然后去像那个女人邀功。
所以他只能够痛苦得看着身边这个十几岁的孩子,用最开心的笑容,最纯净的眼神,若无其事的,欢呼雀跃的踏进这座在他记忆深处不堪重负的房子。
“邱爷爷,这里挺好的啊。”盛星河没有转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枫叶林上,“还有几个月,枫叶就会变红了,这会是这儿一年里最美的模样。”
“是。”邱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应这句话,只好顺着点头。
“这种美,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转过身来,盛星河叹了一口气,挑了挑眉头,嘴角微微上扬。
这种状若在回忆过往美好的笑容,却让邱成瞬间头皮发麻。
曾经就有个人,抱着牙牙学语的孩子,站在这个窗前,指着那被枫叶染红了的山林,笑着对他说:“邱伯,你看现在的景色多美。”
那个时候的他,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因为黄昏下的她抱着孩子,身后一片火红的景色真的是美不胜收。
可是后来,他也终究知道了,为什么黄昏总是让那么多人不舍,便是因为它太容易消逝,和所有的美好事物一样。
“少爷,咱们只在这里再待一个晚上就好了,明天我们就能回住宅了。”深吸一口气,将回忆重新埋进心底,邱成抬起头道。
“没关系,多待几天也无妨。”轻笑一声,盛星河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反正在已经十几年没有看到过了。”
就是待到秋天枫叶红透了也可以,只要他们愿意等。
楼上没有人随便上来,倒是给了他们随便说话的机会,对上底下某个突然抬起头的保镖,盛星河的脸上始终是那种懵懂而无害的笑容。
而那些人看到盛星河如此,即便是带着墨镜,也能够从他们下撇的嘴角里得知心里的不屑。
哪怕是在表面上装得再毕恭毕敬。
毕竟,没有人愿意对一个无权无势,需要靠人施舍才得以在盛家活下去的私生子摇尾乞怜,更何况这个私生子还是不招人待见的傻子。
虽然在二楼,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但是邱成并没有错过那些人不屑的神情,当即上前一步,朝他们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盛星河再怎么不济,也轮不到这些狗腿子来轻视,更何况……
“少爷。”深吸一口气,邱成试图转移盛星河的注意力。
“嗯?”盛星河转过头,将目光从外面移开。
“天大,关上窗子吧。”邱成眯了眯眸子,上前将窗户关了起来,顺手拉下了帘子。
八月的天,风大难道不是更好?
然而,对于这明显漏洞百出的话,盛星河却没有半点儿反驳,反而笑着点了点头,走到房间的椅子里坐下。
待邱成将这个空间再变得密封起来的时候,盛星河的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一皱,只是这一晃而过的情绪,快得让邱成都来不及察觉。
“有什么事情吗?”盛星河抬起眼睑的眸子里竟是了然,嘴角上噙着动人的微笑。
“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了?”邱成垂下眸子,对于自己用这种消息来将盛星河思绪吸引过来的做法有些不齿。
可是,这是如今能够让他转移目光的唯一一件事情不是吗?
邱成甚至有些庆幸,至少除了报仇,还有别的事情是可以让盛星河转移视线的。
从这一点上,她对叶清明前所未有的感激。
“怎么样?”果然,盛星河眸子里的情绪一点一点得变化,虽然还是幽深让人看不到底,但却不再像万丈深渊,而是有了几分亮色。
“你走了之后,他们按照吩咐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们……找了你十几天。”叹了一口气,邱成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唏嘘。
那一家子的人,都是那么的有情有义。
“然后呢?”盛星河垂下了眸子。
“清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几乎一个星期没有出门,后来还是她说不要再找你的。”说道这个的时候,邱成稍稍抬头去看盛星河的表情,却发现坐在对面的人脸上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出现发怒的征兆,反而多了几分笑意,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接下来的话,邱成却有些不确定说了之后,他是否还能够这般冷静了。
“过了两天,她就出门了,去县里找了个工作,在鸿福饭店当服务员。”将最重要的讯息说完,邱成深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她做事情,我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可是他觉得,盛星河是能够明白的,因为他们总是如出一辙。
果不其然,原本搁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都是该担心的事情,他居然笑了,而且笑得格外的开怀。
“这样就对了。”盛星河眯了眸子,修长纤细的手指摸上自己的脸颊,那里……是一块丑陋的疤痕。
逃离熟悉的地方,不愿意去看,因为一看到就会想起。
所以,他已经是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脏上吧。
“你不担心吗?”邱成深吸一口气,问出了这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何必担心?”低低一笑,盛星河摇了摇头,却在最后又眯起了眸子。
他从不担心她的能力,她比一般人强太多,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她是个女人。
是女人,便总会被男人看上。
“让他们继续盯着吧,如果……不要让她随便接触不三不四的人。”盛星河如是道。
“不是说好他们不是过几天就过来这边吗?”邱成惊了一下,暗骂自己多嘴坏事。
“无所谓,等她开学吧。”嗤笑一声,盛星河摇了摇头,抬起眸子,“反正刚刚回来,他们还不至于对一个傻子下手,心太急,可不好。”
“是。”听到盛星河这么说,邱成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既隐忍又无奈,最终却只化为深深一声叹息,不再劝。
邱成虽然不说,但是那语气却让人很容易看得出来在琢磨什么,盛星河轻轻咳嗽一声,别过头道,“家里的两个老人家还好吧?”
“她走了之后,刘秀禾生了一场小病,但是还好很快好了,刘山后来偷偷带着她上县城去找了她一次,看到她做得不错,应该也是放了心,现在果园里的枣儿也到了采摘期,两个人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别的。”邱成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总觉得叶清明有点心太狠,否则怎么能够说走就走呢?
“果然……她把一切的时机都对好了。”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盛星河叹了一口气,眸子里的笑意多了几分。
邱成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道:“你说她是……”
这怎么可能?她才多大,怎么有那么深的城府把这一切算得怎么准?
对上邱成不可置信的目光,盛星河摇了摇头,复又走向窗台,目光再度变得悠远深邃。
她的精明,藏得可不比他的浅。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她还能够找到比他更加契合的,能够与她共舞的人吗?
不过……
“如果有一天,她发现我一直在装傻骗她,你说她会不会不理我了?”突然,盛星河猛地转过头来,神色严肃。
“这……”邱成被问住了,因为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起不异于晴天霹雳。
以叶清明那个丫头性格,绝对不是一个愿被人欺骗的主,不用想也知道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是假若他们以后还要见面,怎么可能瞒得过呢?就像盛星河说的,那个丫头可不是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够糊弄过去的。
想到这儿,邱成觉得隐约有些头痛。
“最糟糕的便是她再也不理我了。”低低一笑,盛星河像是早已经想好了对策,抬起头,眸子里的神色带了三分势在必得,五分毅然决然,剩下的两分似乎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情愫。
“可是,我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他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