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不出意外的,盛星河在等自己。
邱成眯了眯眸子,站在原地,等着他开口。
“为什么会想去跟她说这些?”对方的声音似乎带了几分叹息,在夜里响起时如同一张被狂风席卷的蜘蛛网。
“可我什么都没有跟她说。”邱成耸了耸肩膀,他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为什么?”盛星河反问,颀长瘦削的身体从阴影中转过来,似乎有些意外。
“因为觉得……比起说点什么,什么都不说也许会更好。”苦笑一声,邱成走上前去,认真的看着盛星河,“星河,或许我们犯了一个错误。”
他们不该用自己那种沾染污浊的看法去想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不该一步一步的走进这些人的生活,不该让他们在这一家子人的心中留下这么难以割舍的情分。
他们到时候可以一走了之,可是留下的人呢?
也许以前是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甚至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是这些人不是啊,这家人是诚心诚意的把他们放在了心上。
邱成的眼神变得挣扎,纠结,继而浮现出一丝丝的痛苦,许久之后,深吸一口气道:“清明说,她想要报考医科大学,如果以后有机会,想带你去看病。”
他想告诉眼前的这个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人把他放在了未来的规划里,放在了心里最珍视的位置。
听到邱成这么说,盛星河愣了一下,一双深邃的眸子陡然间变得如银河般璀璨,可也就是流星穿空一般,光芒转瞬即逝。
“邱伯,你什么时候变得比我还心软了。”嗤笑一声,盛星河摇头朝床边走去,“夜深了,睡觉吧。”
“星河,你真的确定,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吗?”拉住盛星河的胳膊,这是邱成在盛星河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阻止他的行动。
而随着邱成的这一拉,整个屋里似乎都在瞬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气氛。
“这是最好的决定。”许久之后,盛星河轻叹一口气,推开邱成的手,径直朝床边走去。
收回自己悬在半空的手,邱成看着这道背影,眸子里带了几分苦笑。
这真的是最好的决定吗?
感受着背后那道灼热的光,盛星河突然停了下来,“不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的回忆,我做不到。现在这样的结果,正是我想要的。邱成,这个世上惦记我的人不多,想我死的却不少,以后如果我死了,至少还有她会记得。”
越说道最后,少年的声音便越低,近乎耳语,近乎呢喃。
又如同……对命运的控诉与不甘。
邱成深深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是啊,夜深了,该睡了。
如今的他,只需要做好那把锋利的刀就够了,又何必去徒生一些没必要存在的感情呢?更何况,自己以前不也是那个冷眼旁观的递刀人吗?
是夜,风光月霁。
次日,鸟鸣花阴。
“邱大哥,就先劳烦你带星河在家里了,我待会儿把明儿跟阿姐安顿好了就回来。”将东西放上自行车后座的篓子里,刘山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
刘秀禾的意思是,她跟叶清明去就好了,用不着他一起。
他的意思是,他跟着去就行,免得刘秀禾来回奔波。
但是刘秀禾却说家里的事情他现在不能够走,尤其是现在正值果园里那些果子要好好照顾,别说一去就是三天,就是两天也是不行的。
按照叶清明的说法,她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省得两个老人家跟着折腾。
无可奈何的是,当她把这个建议提出来的时候,得到了毫不留情的反驳。
眼看着这事儿僵持不下的时候,还是邱成提议,让刘秀禾跟着过去帮着照顾,刘山将人送到考试旁边的地儿打点好了再回来。
既可以让叶清明有人照顾,也能够让刘山心里有个谱,免得乱弹琴。
刘山想了想,也觉得这是个好的办法,唯一有点不好意思的就是要让盛星河和邱成两个人在家里。
“没事儿,你们尽管去吧,家里我们在就好。”邱成微微一笑,深深地看了刘山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清明这边从屋里出来,将书包背好,看到这一幕有点忍俊不禁。
这种全家送考的场面,上辈子没有过,却居让她在这个时代遇到了,还真是奇妙的经历。
不过……
为何不见盛星河?这两天好像他都没有那么喜欢黏着自己了。
眸子闪了闪,叶清明朝邱成走过去,“邱爷爷,星河呢……”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与一年前判若两人,如今也算是亭亭玉立的姑娘,邱成心里说不出的感慨,嘴角抿了抿,正准备开口,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姐姐!”盛星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叶清明心里一喜,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步子,“我还以为你又不来送我了呢。”
其实她发现,每当她要出门的时候,盛星河并不会像一般的孩子那般,告诉她有多么的不舍。
她以前有看过这类的研究,说的便是这些不愿意出来送别的孩子,其实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的无情冷酷,恰恰是因为他们见不得这种分离的场面。
不见了,是因为要把眼泪藏起来,只给自己看到。
她不知道盛星河和自己之间,是巧合使然还是他有意为之,与其让他伤心难过,她宁愿这只是一个阴差阳错。
“姐姐要考一个好成绩哦。”盛星河站在门口,微微一笑,灿若星辰的眸子星河荡漾。
“好。”叶清明点头,她记下了。
“姐姐,要记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哦。”盛星河又道。
叶清明愣了一下,眼眶瞬间变得难受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他……听到了自己念诗吧。
深陷别离情绪的叶清明,没有察觉到身边邱成早已变得幽深的眼眸。
“姐姐。”盛星河深吸一口气。
叶清明展颜一笑。
“再见。”盛星河也笑了。
直到叶清明的身影在视野中消失不见,挥在半空中的手,才一点一点缓缓地放了下来。
“邱爷爷,他们几点来?”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若是叶清明在这儿,也一定会被冻得打个寒战。
“按照约定的时间,今天中午十一点到镇上。”邱成眯了眯眸子,语气也不复方才平柔,隐约带了几分如临大敌的肃杀之意。
“古代的时候,十一点可是行刑的好时机。”嘴角勾了一丝嘲讽的弧度,盛星河冷笑道。
“星河!”邱成心里一惊,只觉得这句话听得自己脚底下蹿起一股寒意。
然而,盛星河却如同没事人一样,微微笑着,垂了垂眸子,“邱爷爷,有时候被屠杀的反杀起来,也会让人猝不及防的。”
“是,是啊……”邱成眯了眯眸子,深吸一口气,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顺着这句话说下去,只好转移话题道,“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人分了两拨,一拨在这边盯着,等她上了大学,再回来。”
“邱爷爷,你是不是觉得我让一半的人留在这里,有点感情用事?”盛星河点了点头,顺着邱成的话题继续道。
邱成眸子一闪,嘴角动了动,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之前谈过的事情,可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没能够劝说得动。
“人太多了,其实也不方便。”轻笑一声,盛星河撩开门帘进了屋里,“收拾一下,准备走吧。”
邱成望着那道颀长纤细的背影,嘴角动了动,许久才嗤笑一声,摇头叹息道,“我倒宁愿你说是放心不下这个丫头。”
至少这样,可以让他自己多一个要赢的念头。
自欺欺人的,又是谁呢?
中午的集市,熙熙攘攘,炙热的太阳,火红透亮,灼烧着人间的一切,甚至是万物的阴影都遁然无形。
可是生而为人,却都早已明白,有些黑暗是怎么都驱逐不了的,它们藏在那个最坚硬,又最柔软的房子里。
“你们来了。”还是那家店,却换了一拔人。
“是。”邱成缓缓点头,看向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了约莫二十岁的白发男人,目光恭敬且带着敬畏。
这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只听到家里包括老太太都叫他欧阳先生。
“那就走吧,这样的地方不好开车,还得走到县城里。”欧阳先生朝邱成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是。”邱成再点头,暗暗地朝盛星河看了一眼,却见身边的人此刻正微笑着望着欧阳先生,仿若不知未来,不知今夕何年。
“他……”欧阳先生皱了皱眉头。
“他可以自己走的!”邱成惊了一下,赶忙开口。
“哦?”欧阳先生似乎有些吃惊,但疑惑的神色也只是瞬间而已,转而代之的,是一个算不得深切的笑容,“看来,这些年你把他教得很好。”
“是邱成要多谢老夫人的照拂。”邱成躬身鞠了个躬,待得他起来,跟前的人已然走出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