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患者家属隐忍的哭泣声，梁易明白，这个时候他说什么安慰的话，都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医生。”上前问话的，看样子应该是何安的堂姐。“我奶奶走的时候，会痛苦吗？”
“我们一问她，她就说不疼，是真不疼吗？”
梁易看着那一双双通红的眼睛望着他，一时间，让他想说的话如鲠在喉。
是啊，家里孩子们想让老人好好活着，可吴奶奶要强，也不想家里人为她过多揪心。
“这个……可能吴奶奶的情况比较特殊吧。”这是梁易能说的，最模棱两可的回答了。
何安的爸爸走过来，示意梁易跟他过去聊几句。
在医院楼梯间里，中间靠窗的位置。这里，是患者家属默认抽烟的地方。
“医生，给我妈用点止痛药，最好的止痛药，我们出钱。”
“你……”梁易没想到，没瞒过他。
“嗐，那是我老娘，她的脾气我还能不知道吗。”老何递给梁易一根烟，梁易摆手婉拒。
他就这么抽了一根又一根，烟雾缭绕，试图缓解心头一丝愁绪。
“老太太以前年轻的时候啊，在我们村那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她生了我们兄弟姐妹七个，一生都在吃苦，她不要强，我们就都得受欺负。”
“小安小的时候，家里穷，就把他就在家里跟着奶奶。他跟很多留守儿童一样，都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后来，我们家生活好点了，在城里买了房，也把小安接来了城市里读书，为了给他更好的教育，想让他出人头地吗。”
“我们每年都会回家两趟，不过最多也就两趟。八月十五，过年。”
“好像每一年都是这么过得，就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就发现，我爸妈好像老了。”
老何吐了烟头，又抽了一根。“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接二老来城里住。可是他们腿脚不方便，也住不惯城里的洋楼，邻里邻居的，都不认识，他们都是过两天，就吵着要回农村老家了。”
“以前，我总觉得，虽然他们老了吧，可身体挺好的。”
“哪怕我自已都快六十了，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失去爹妈。”
不爱表达的中年男人，在此刻，眼眶红的厉害。
他是在跟梁易聊天？还是把梁易当成了何安？还是单纯的需要一个情绪宣泄口？
好像都不是，他就好像是，在跟年轻时候的自已对话一样。他想告诉年轻的自已，要多珍惜珍惜，跟爹娘在一起的日子。
“去年，元旦一大早，我爹走了。”
梁易愣怔一刻，想安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走的特别急，当天晚上我们还开视频聊天呢，他还去跟那些老头打麻将呢。”
“就一夜，就那一夜，人就没了。”老何的眼泪汹涌，再也忍不住了。
“呼……”他大口吐着烟，想吐掉心底的忧愁。
“从那时候开始，我老娘的身体就垮了。”
“平时就她一个人在老家，我大哥他们虽然也在农村老家有房子，可是没有人能代替我老爹陪着她。”
“半年，就半年的时间。”
“她食欲一点点变小，变少。我们也带她做了检查，可是她的年纪，县医院也不愿意给做胃镜那些检查。”
“医院给不出她的病因，我们就想着法的给她弄点吃的，可是她都吃不下，吃不多。”
“之前自已在家的时候，还摔了一跤，从那以后，就不能自已下床了。”
“她一直都说，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就不用麻烦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了。死了，就解脱了。”
老何又点着了一根烟，“可是你知道吗？她从老家转院到这的时候，路上她跟我说，来小安的这个医院，她听医生的，听小安的。”
“她愿意做胃镜，她愿意治疗……”
老何的声音，哽咽到一度说不出话来。
“我以为，这次过来，就能查到病因了。我以为……我……”
老何的情绪彻底崩溃，捂着头蹲在地上，哭出了声。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真的忍不住了。
“半年啊～”他声音是哽咽的，沙哑的。“才半年，我就没了老爹，现在连老娘也要没了啊！”
梁易眼眶微红，看着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的老何，实在想不出任何可以安慰的话。
忽的，楼梯口的门开了，梁易抬头看到了推门进来的何安。
何安在外面已经哭着崩溃了好一会了，他一直都坐在楼梯间的门外，他爸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谢谢。”这一句话，是他作为同事，朋友，患者家属，给梁易由衷的道谢。
梁易捏捏他的肩膀，“情况你都知道了？”
何安点头。“你去忙吧，我家的事，我们再商量一下。”
“嗯。”梁易也安慰不了何安什么，因为他们同为医生，对于吴奶奶的病情，他们俩能看到的程度几乎是一样的。
对何安来说，清醒的痛苦，清醒的求助无门，才是最残忍的。
梁易回到胸外的办公室，坐在凳子上，觉得心口有一口气闷着，闷得难受，吐不出来。
他也在想办法，想一个让吴奶奶走的时候，没那么痛苦的办法。
“老师！”
“老师不好了。”
王俊博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女厕所，女，女厕所。”
这些字眼，让办公室里的女同事，都忍不住齐齐看向王俊博。
“可能有人自杀了。”
“什么！”梁易当即起身，“在哪？”
这个时候，他的急救专业派上了大用场。
“十二楼病房最右侧的公用洗手间里。”
不仅是梁易，在座的医生都紧跟着一起出去了。
这要是在胸外科因为自杀而死了人，他们怕是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干系。
万一患者家属借这个由头闹，那他们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来，让一下。”
梁易大步流星地跑过来，剥开人群，冲进了女洗手间。
“王俊博，疏散人群。”
“推平车过来，快！”
梁易还没进来就闻到了血腥味，而且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有大片血迹，从第三个隔间里流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