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哪天放假啊?”
“今天下午考最后一科,考完就放。”
“夜城放得真晚,我们学校都放一个礼拜了,小航他们更早,放半个月了。”
余柠走在校内路上,拎着外卖,跟迟薇通电话,嘴上说:“我们学校都不算晚,陆卓他们一月中旬放,二月十几号就开学。”
迟薇:“啧,不愧是夜大啊。我第一次听说北方寒假只放一个月的时候,我都震惊了,不像咱们这儿,四十五天起跳,小航他们学校两个月,他妈说一年光放假了,学费教得都不值。”
余柠笑出声:“我爸也这么说的,我说合着拿上学当吃自助了,谁多谁合适。”
迟薇问:“那你明天回来?”
余柠:“我看了机票,明天下午那班我赶不上,晚上十一点多还有一班,再就是后天的,还没定好坐哪个。”
迟薇:“定好了跟我说,我跟小航去接你,我俩在家闲得五脊六兽。”
余柠应声:“横幅拉起来,热烈欢迎我归省,对了,万一看见我爸,先别跟他说,我准备杀他个措手不及。”
迟薇:“那我跟小航说一声,他爸单位搬到你爸单位附近了,好像总能碰上,我让他别说漏了。”
一路聊着天回到寝室,余柠边吃饭边把明天晚上回冬城的机票给订了,本来真没想好,她临时决定先杀迟薇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来夜城两年,余柠交了不少五湖四海的朋友,临走之前,大家互相交换家乡特产,余柠给大家分了红肠,她收到了四只烤鸭,两只盐水鸭,两只烧鹅,几斤腊货。
全是‘硬菜’,正常的小号行李箱放不下,为此余柠又倒搭了一个大行李箱。
到机场拿票时,无一例外,行李箱上不去飞机,走了托运。
坐了两个多小时飞机,余柠睁眼看窗外,外面在下雪,停机坪上的工作人员都穿着厚厚的军大衣,不远处工作车正在清雪。
凌晨一点三十五,飞机上的人先后下机,余柠睡得很香,恍惚间差点儿直接跟着大部队出机场,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还有行李箱要拿,赶紧往另一侧,走到传送带处。
这班飞机估计是今晚的最后一趟,几条传送带只有一条在工作,算上余柠,零星站着三个人。
等了快十五分钟,传送带上都没见一个行李,其中一个男乘客狐疑,忍不住念叨:“是这个吗?”
旁边人搭腔:“应该是吧,其他的都没动。”
“也没个工作人员……”
三人大眼瞪小眼,百无聊赖的等着,期间另外两人都在跟家里通电话,说早就下飞机了,等不到行李,余柠倒不是很急,反正外面没人等,她等着呗。
这一等又是二十几分钟,行李箱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一个机场工作人员。
他手里连推带拽着三个大行李箱,出声说:“不好意思,外面雪下大了,行李不好往传送带上运,看下不是你们的?”
三人走近接过,确认无误,原本都等的不怎么耐烦,但一想到每个人都不容易,也算平安到家了,不想再多计较,先后往门外走。
机场大巴早就开走了,在余柠前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上了私家车,另外一个站在出租车前,司机下来帮忙打开后备箱。
余柠一看就剩下这一辆,赶紧上前问:“您好,可以拼个车吗?”
乘客看到余柠,爽快的说:“可以,没关系。”
司机问:“你去哪儿?”
余柠说了地址,司机道:“不顺路,这大哥去道南。”
余柠正想说没事儿,给她稍到市里她下车也行,还没等开口,一道车光照过来。
她侧头一看,一辆黑色路虎不知从哪儿开过来,正停在出租车后面,车灯很亮,距离又停得特近。
很快,驾驶席车门打开,一个很高的身影从车内下来,当余柠看清来者的脸时,她一动不动,一眨不眨的定在原地。
出租车后备车厢被关紧,乘客还好心问了余柠一声:“你不跟我们走了吧?”
路虎车上的人正在朝她走近,余柠下意识的往后一稍,抓住身边中年人的胳膊,惊恐之意昭然若揭。
中年男人本能的侧头看了眼来者。
男人,或者该叫大男儿,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特别出众,就是扎在人堆里也是鹤立鸡群的那种,又不是凶神恶煞,怎么会让余柠吓成这样?
余柠也没想到,时隔两年,再见到蒋超,她仍旧会条件反射,像是惊弓之鸟。
随着蒋超的走近,余柠干脆闪身站在中年男人身后,男人也很懵,不由得看了眼蒋超。
蒋超站在余柠一米外的地方,时隔两年,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要报警别耽误别人时间,机场旁边就有警察局,你喊一嗓子就行。”
乘客和司机皆是一脸为难的样子,司机在社会上混久了,不想惹个开路虎的人。
主要开车的人还很年轻,八成也是个家里有权有势的,乘客也没跟蒋超说话,而是侧头对余柠低声问:“你家里人没来接你吗?”
余柠动了下嘴唇,突然想到余伟,想到那一年,蒋超不动声色的捏着余伟的仕途,把他当傀儡一样,想提就提。
看到余柠发白的脸,她低着头,一声不吭,乘客道:“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吧,我陪你在这儿等会儿。”
五秒,或者稍久一些,余柠微微摇了下头,轻声道:“谢谢叔叔,不麻烦了,您走吧。”
男乘客很是担心:“这儿没车了,你怎么走?”
余柠道:“我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来接我…您不用担心,快走吧,不耽误您时间了。”
话已至此,乘客也不好多说其他,开车门上了副驾,出租车开走,机场门前就只剩蒋超和余柠两个人。
余柠一直以为她早把这个人给忘了。
两人上一次通话,还是她刚去夜城上大学的时候,后来她换了号码,惴惴不安了一阵儿,蒋超再也没有出现,她慢慢地也就放下了。
半分钟过去,蒋超率先开口:“上车。”
冷风吹着脸,余柠鼓起勇气,抬眼看向蒋超,忍着牙齿打颤的冲动,出声问:“你想干什么?”
蒋超看着余柠的脸,“这么久不见,我以为以前的事你早忘了。”
余柠一肚子的脏话,抿着唇,一言不发。
蒋超突然掏出手机,低头翻了几下,而后把屏幕对向余柠:“这是我爸的私人号码,比起报警,你应该对这个更有安全感。”
如果蒋超给这个号码的备注是‘爸爸’的字样,余柠的第一反应就是假的,但蒋超的备注是‘小王’,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称呼。
听说高官和富商家的子女,都不会把近亲号码明目张胆的存在手机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当年她就没在蒋超手机里找到蒋耀辉的号码。
瞥了眼上面的数字,余柠默默记在心里,面上不辨情绪的道:“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蒋超:“有些想你,来看看你。”
他很坦然,表情没有挑衅,没有威胁,甚至没有暧昧,余柠一时恍惚,还以为两人是多年的故友重逢。
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儿,余柠很是排斥,下意识的说:“我不想看见你。”
蒋超竟是笑了笑:“所以我没提前通知你。”
余柠抬眼看着对面人,她能一眼就认出蒋超,就像中间的这两年时间,不过是两天而已,熟悉的很。
可事实上蒋超跟两年前还是有区别的。
个子貌似又高了一些,肩膀也比之前更宽厚,就连眉眼也彻底褪去了十九岁时隐约的少年感,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模样。
他很好看,可如今余柠却只记得他骨子里的坏,哪怕他对着她笑,余柠想得都是他要如何算计她。
“来找我算账?”余柠问。
蒋超很轻的‘嗯’了一声:“总觉得之前没算清楚,搞得我睡觉都睡不安稳,想来想去,只好来找你了。”
余柠:“你想怎么算?”
蒋超道:“你说过高考结束后,有的是时间陪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行,你没做到。”
他声音不冷不热,表情也不辨喜怒,余柠听后却是头皮发麻,他竟然还记得,而她,竟然也记得。
见余柠一声不吭,蒋超道:“我来找你兑奖。”
余柠想都不想的说:“我骗你的。”
蒋超也不生气:“我又不瞎,但我无聊怎么办?你说过的话办不到,我说过的话也不想办到。”
他说过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余柠过了两年的消停日子,如今……
余柠:“我办到了,你能保证办得到?”
蒋超:“我只是不想一睡觉就梦见你把我耍得团团转,一生气就想找你麻烦,我只想要个公平,不是喜欢你,把心放在肚子里。”
他好看的脸上终是露出余柠熟悉的讽刺,余柠变态的心里安稳了不少,没错,他就该是这副模样,千万别装什么痛改前非。
沉默片刻,余柠问:“你想怎么玩儿?”
蒋超佯装思考,片刻后回答:“明天早上八点,到后天早上八点,带我在冬城吃好玩好,时间一到,我们各回各家。”
余柠迅速接上:“之后老死不相往来?”
蒋超突然笑了,目不转睛的看着余柠,直看得余柠头皮发麻,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笑了会儿,蒋超说:“可以。”
余柠以为他会说看她表现,她特意慢了半拍才开口道:“不用等明天八点,不就二十四小时嘛,从现在开始。”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二十三分。
蒋超也看了眼手机:“上车。”
余柠下意识问:“去哪儿?”
蒋超:“看你啊,从现在开始,你带我玩。”
行李被放进后备箱里,接着是两声关门声,蒋超和余柠一个坐在驾驶席,一个坐在后座。
余柠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所以才越发觉得自己八成是疯了,明知蒋超是什么样的人,她竟然还跟个两年没见的疯子坐在同一辆车上。
她无数次想,要不要报警,可是报警说什么?说蒋超三年前对她校园暴力过?
找余伟或是其他人,无外乎给所有人找麻烦,要不,打给蒋超给她看的那个号码?
车内静谧无声,前面的蒋超突然开口说:“我爸不知道我来冬城,之前你背地里跟他告完状,他把我赶到国外去了,让人看犯人似的看了两年,我是趁着家里有事才能回来一趟,不用费尽周折撵我走,我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
余柠不说话,蒋超也不出声,车子按照规划的路线前行,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市中心,待两人面对面坐在烧烤店里时,余柠还在恍惚,她是不是又做梦了。
烧烤店里很暖,余柠把羽绒外套脱掉,蒋超却还穿着身上的咖啡皮外套,他穿得很少,跟东北的冬天格格不入。
余柠也渐渐相信他是刚从暖和的地方过来,不然他这身打扮放在东北的外头,半小时就给他冻成冰雕。
蒋超:“我们等下去哪?”
余柠脱口而出:“去看冰雕。”
说完她就觉得最毒女人心是没错的。
也不晓得蒋超是没反应过来,还是装傻充愣,他说:“好,我来冬城都没看过冰雕。”
店员端着托盘过来上串,“两位喝点儿什么,酒饮料都有。”
蒋超看了眼余柠,余柠道:“两个红苹果。”
店内还有其他客人,每桌都热热闹闹的,只有蒋超和余柠这桌像是开了静音,中途,蒋超说:“这家店没有辣面吗?”
余柠不冷不热:“菜单上没写就是没有。”
蒋超:“不是每家店都有?”
余柠:“专门卖面的也不是每家店都有一样的面。”
蒋超:“早知道去以前那家吃好了。”
余柠不搭茬。
她可不想,高中毕业之后,她不想再看到那届的所有同学和老师,很怕走在路上碰见熟人,就连一些跟蒋超去过的店,她也都不再去了。
两人吃完宵夜走出店门,余柠道:“就在附近,走着去吧。”
“嗯。”
室内热的人脸发烫,外面冷风吹了半分钟,身上的燥热就没有了,余柠裹着羽绒服,戴着帽子,尽量把脸挡在围巾之后。
蒋超皮衣里面就是一件正常的T恤,双手插兜,他走到余柠身边,余柠不信他不冷,但他什么都没说。
光是走到看冰雕的位置就花了半个小时,此时凌晨四点多,周围只有各种颜色的冰灯和各式各样的冰雕,连个鬼影都见不着,倒像是私人观景区。
蒋超左看看右看看:“就这些?”
余柠:“嗯。”
蒋超:“你们整个城市就靠这点东西吸引外来游客?”
余柠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回:“我们全省就靠这个。”
蒋超:“怪不得不发达。”
余柠莫名的升起了家乡荣誉感:“谁让你看了。”
蒋超:“你让我看的。”
余柠一噎,慢了几秒道:“这种东西是给外行看的。”
蒋超问:“什么是给内行看的?”
余柠很坏:“仔细欣赏,看完了告诉你。”
她带着蒋超又在景区逛了大半个小时,最后自己冷得脚下生冰,实在受不了,这才主动开口离开。
回去的路上,余柠没忍住偷瞄了一眼蒋超,他耳朵冻得红红的,可一张脸却特别白。
这么冷的天,他穿着低领衫,整个脖子露在外面,莫名的,余柠想到了两人面对面吃麻辣烫那次。
她往他碗里加了一整盒的辣椒油,蒋超辣得满脸通红,可还是吃光了一整碗,连汤都喝掉了。
之前回想起从前,余柠想到的都是那些让她咬牙切齿的画面。
可是曾几何时,或者说在高三最后的一段日子里,其实日子过得相安无事,蒋超有说到做到,他没有骚扰她。
“走快点儿。”余柠突然说。
蒋超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余柠想说‘你不冷吗’,话到嘴边,变成了:“冻脚。”
余柠带蒋超去了洗浴中心。
东北的洗浴,比东北的滑雪和冰雕出名多了,这才是内行人玩儿的。
余柠在前台给了两个人的钱,最贵的套票,连洗带玩包吃还包住的那种。
半小时后,余柠出现在休闲区,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蒋超,他没穿店里的衣服,穿着自己的T恤和长裤。
看到余柠来,瞥了她一眼:“你们洗澡的地方还能听二人转?”
余柠坐在隔壁沙发上,淡定的回:“只要你愿意,你都能在这儿听到成功学讲座。”
蒋超似笑非笑,两人各自靠在自己的沙发上看戏。
这里是包夜的,有人在休闲,有人在睡觉,余柠窝在沙发里,以为自己不可能在蒋超身边掉以轻心。
结果她太小看自己了,眼皮越来越沉,刚开始还挣扎了几番,最后实在太困,干脆放弃抵抗了。
蒋超缓缓侧头,看到闭着眼睛的余柠,一看就看了好久,他想过无数次两人单独相处时的画面……
如果她肯原谅他,他一定会对她很好,会惯着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余柠从夜城折腾到冬城,又连夜陪蒋超耗了个通宵,这一觉睡的特别香,连梦都没做。
再睁眼时,眼前的陌生场景吓了她一跳,她缓了几秒才回过神,这里是洗浴中心。
昨晚的记忆渐渐涌来,她赶紧去看隔壁,隔壁沙发上没人,不仅人不在,手机,果盘,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像是没人来过。
余柠本能的摸手机,结果在手机下面,看到一张对折的纸。
余柠隐隐猜到什么,把纸打开。
【开心吧,睁开眼睛不用再看见我。我一直在想,我能让你欠我点什么,现在你欠我时间,你没陪够我二十四小时,剩下的时间算我送你的。
新年快乐!
如果以后不小心在哪里碰到,希望你不会再见鬼一样,我单方面宣布放过你,日后要是再见,一定不是我故意想见你。】
室内光线昏暗,余柠要费点力气才能看清纸上字,是蒋超的笔迹,她一直记得。
一如当年他在她的书上龙飞凤舞写下自己的名字,他也给她传过很多次纸条,她都撕碎冲走了,可她还记得。
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又猝不及防的离开。
如果这是他的新玩法,余柠觉得还算有新意。
如果他真的不再出现了,余柠心想,过去的就过去吧,她不想再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