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九年的秋天,宣嵘回京。
此次京城周边的郡县出现悍匪,他奉命去平叛。
本计划十日左右,可他短短五日就处理好了事情匆匆回京。
他记着走之前妧卿看向他的眼神,他只想早点回去见她。
宣嵘一身玄甲还未换下,可刚踏进府中,众人惊慌的神色便落入他眼中。
十二眼眶绯红,声音哀戚:
“妧卿姑娘...在王爷出京当日...逝了...”
宣嵘明显怔住了一瞬,随即眼神阴沉:“胡言乱语。”
他一把拂开挡在他面前的人,步履匆匆地跑向妧卿的院子里。
十二在胡说些什么?
明明他走的时候,妧卿还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还在等自已回来。
宣嵘一身的戾气,目光阴寒如冰,只是脚下却不受控制地踉跄了几下。
跌跌撞撞地跑到妧卿的居所,在看到门边挂着的白幡时,脚下似是生了根一般,再也走不动了。
妧卿没有名分,自然也不会有人来给她奔丧,只等灵柩停够了七日便会草草下葬。
里边只有小桃隐隐的哭声。
宣嵘一步步走进去,看到屋中摆放着的棺木,只觉得周遭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一丝声音都无。
他手中还握着剑,可是手指却忍不住地发抖。
他看到了他的阿妧。
她静静地躺在那儿,本就白皙的小脸上再没有一丁点的血色。
他颤抖地抬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那寒凉彻骨的触感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阿妧...”
“阿妧,我回来了...”宣嵘俯下身,双手颤抖地捧住她的脸,硕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滴落在她身上,“你醒醒...”
小桃怨恨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突然就不管不顾地上前将人狠狠推开。
十二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走到小桃身边。
宣嵘似是失了神一般,只是目光怔然地看着妧卿。
靖王妃等人的身影匆匆出现了灵堂,看见男人满是寒气的背影,她心下直打鼓。
不是预计十多日才回来吗?怎么会回来得这般快?
若是等到妧卿下葬,任凭宣嵘再怎么查也无济于事,可他回来得这般早,若是被他发现是自已做的...
靖王妃打了个寒颤。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王爷...”
“妧卿姑娘是良心过不去,她帮着太后办事,愧对王爷,这才自戕...”
宣嵘猛地转过头看向她,眼中嗜血的暴戾让靖王妃后背发凉。
她张了张嘴,可是话还没说出口,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
灵堂中顿时充满了尖叫声。
靖王妃张着嘴,血液从她嘴角流下,她怔怔地低下头,便看见一把利剑刺入了自已的腹部。
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嘴唇一翕一合,汩汩的鲜血从她嘴角流下,滴落在地上。
宣嵘猛地抽回剑,靖王妃瞬间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你们就是容不下她?”
宣嵘在问靖王妃,也在问自已。
她那么柔弱,那么胆小,为什么连夜自已要欺负她?
他猛地一口血喷出来,高大的身影跌坐在了地上。
靖王妃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宣嵘昏迷了整整三日,等他醒过来,十一已经作主让妧卿入土为安。
宣嵘疯了似的跑出去。
暴雨如注,他发疯似的用手刨着坟墓上的黄土。
哪怕手掌鲜血淋漓,也不曾停止。
倾盆大雨中,只有宣嵘佝偻的背影,孤寂地跪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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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
宣凛听闻了宣嵘发疯的事情,剑眉紧皱:“既然脑子不清醒,让他在府里好好待着。”
褚风闻言便知是要软禁靖王的意思。
皇上本就和靖王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这次靖王倒是亲自把把柄送了过来。
靖王妃又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她父亲哭诉到了御前,若不惩治靖王,如何服众?
褚风退下后,宣凛看了会儿奏折,却觉得心底不太舒服,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他扔下奏折,拿了本书坐到窗边的软榻上。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一阵扑哧扑哧的翅膀声。
宣凛抬头一看,是自已养的信鸽无精打采地站在窗台上。
这是几年前慧能大师去云游前送给他的信鸽,反正有宫人照顾,养着便养着了。
这鸽子十分通人性,这垂头丧气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人了。
宣凛抬手戳了戳它:“怎么了?”
“今日的东西呢?”
小鸽子啄了下他的手指,在窗台上跳了跳,随后又蔫蔫地垂下了头。
宣凛知道它每日都要飞出宫去,回来的时候还会叼一株山茶花,只是好些日子没见它叼东西回来了。
想起那日在寿康宫见到的女子,宣凛神色黯淡了些。
纵然他和宣嵘不睦,却也没有抢弟弟女人的想法。
他只是有些遗憾,为何没能早些遇到她。
知道自已的鸽子经常飞去靖王府,看着它叼回来的东西,他却默默纵容了这样的行为。
他想,就当闲暇时逗个趣吧。
宣凛伸手戳着小鸽子,倏然间,他的手顿了顿,脸色唰的一下煞白。
“刘顺德!”
刘顺德听到里边的声音,急忙走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宣凛站起身,黑眸中泛着急切的猩红:“靖王府死的人是谁?”
刘顺德心底不解,却还是回道:“是靖王的侍妾,是当初太后娘娘送给他的一名宫女。”
一股寒意遍布男人全身。
不知道刘顺德什么时候退下的,也不知天色何时暗下来的。
诺大的寂静宫殿中,只有宣凛一个人站在那儿的身影。
月色冷清,淡淡的月光照在漆黑的殿中,照在男人身上。
宣凛不知为何,自已会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这般上心。
可若知她红颜薄命,宣凛想,当初,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将人抢过来。
他当什么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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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慧能大师回京这日,宣凛将人请到了宫中。
这一段时日,他流放了靖王妃全家,贬斥宣嵘去了边境,清除了不少人,整个朝堂上人人自危。
可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从心底挖除了一般。
法华殿。
宣凛道:“大师相信来世吗?”
慧能大师鹤发童颜,一双黑眸炯炯有神:“信则有,不信则无。”
“皇上从不信佛,怎的今日问老衲这样的问题?”
宣凛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虚空:“朕想知道,今生错过的,可有来世能够弥补?”
慧能大师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佛家讲究缘分,缘分到了,自然一切水到渠成。”
......
刘顺德在殿外守了整整一个下午,日落时分才见宣凛和大师出来,只是男人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刘顺德连忙上前扶住他。
宣凛摆了摆手,走之前却被慧能大师叫住了:“皇上觉得值吗?”
宣凛停下脚步:“从来没有什么值不值,只有朕想不想。”
用自已的安康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有人觉得荒谬,也有人觉得值得。
慧能大师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皇上不后悔便好。”
......
自打那日从法华殿回来,刘顺德便觉得宣凛变了。
他进去收拾书房的时候,看见柜子上那厚厚的一叠往生经,一时有些茫然。
刘顺德伺候了宣凛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他求神问道,更不知他何时竟信起佛来。
他更加不知,法华殿中,一盏用心头血供奉的长明灯,岁岁长明......